虹口，日本陆军医院那间属于高级军官的临时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雪茄烟混合的奇特气味。池田浩二少将，刚刚结束了对医院战备情况的巡视，脱下了带有金色穗带的军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神色冷峻的脸。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桌面，目光深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刚才在医院长廊里的那一幕，如同一个微小的倒刺，留在了他敏锐的神经末梢上。那个清洁工……背影佝偻，动作迟缓，看起来和医院里其他被生活重压磨平了棱角的底层杂役没什么两样。但就在他们一行人经过的瞬间，池田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
是那个眼神。虽然对方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但在他们走近时，那极其短暂的一瞥——不是普通杂工那种麻木或畏惧的眼神，而是一种极其锐利、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目光，快如闪电，却被他捕捉到了。还有那拖地的动作，看似缓慢，但手臂的摆动和核心的稳定，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协调感，不像是个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池田浩二是个以观察力细致和记忆力超群而闻名的人。他经历过满洲、华北的多次战事，与各种背景的中国人打过交道，从高级官员到土匪间谍，他自信对人的判断有几分准头。那个“清洁工”身上，有一种被刻意压抑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场。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流露，但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宫本。”池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立在门口的副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池田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去查一下，今天下午，在医院主楼通往后勤仓库的那条长廊当值的清洁工，有哪些人。要详细的名单和背景。”
副官宫本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一个清洁工，怎么会引起将军的注意？但他没有多问，立刻应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调查进行得很快，但也注定没有结果。医院后勤部门提供的当日清洁工排班表上，记录在册的人员都有明确去向，没有人符合池田描述的那个时间段在长廊出现。排查了所有可能顶班或临时调动的人员，也一无所获。那个“清洁工”，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宫本将调查结果向池田汇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将军，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员。会不会是……您看错了？或者是从其他区域临时路过的人？”
池田听完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惊讶。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阴云笼罩的上海滩。他没有看错。那个眼神，那种感觉，他不会弄错。
调查无果，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个人，根本不是医院的员工。他出现在那里，一定有特殊的目的。是窃取情报？还是别有图谋？而且，此人反应极快，伪装能力很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融入环境，绝非等闲之辈。
一丝冰冷的、带着猎手般兴味的笑意，在池田的嘴角一闪而过。上海这座看似已被彻底掌控的城市，水面之下，果然还藏着不少有趣的“鱼”。他原本以为肃清工作已经差不多了，没想到还能碰到这样一条似乎颇有分量的漏网之鱼。
“知道了。”池田背对着副官，淡淡地说道，“这件事，不必再大张旗鼓地查了。”
宫本有些疑惑，但还是应道：“是。”
池田转过身，眼神锐利：“但是，通知特高课和76号那边，让他们留意一下。近期，在各重要设施附近，尤其是医院、仓库、码头这些地方，有没有出现行为异常、或者身份可疑的中国人。重点是……眼神和举止与身份不符的人。”
他感觉，自己只是偶然间，用手指轻轻碰触到了一条狡猾的大鱼滑溜的尾巴。虽然让它溜走了，但既然知道了它的存在，并且大致摸到了它活动的区域，那么，撒下网，耐心等待，总有再次相遇，并且将其擒获的时候。
这条“鱼”，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倒要看看，在这片已经被帝国牢牢控制的水域里，这条鱼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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