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签署的羊皮纸被文官收走后,卡斯珀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节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陈砚阁下,我有点累了,能否休息片刻?”
陈砚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起刚才谈判时对方强撑的锐利,了然地点头:“当然。阿耳戈,带卡斯珀大人去客房。”他特意没起身,只让阿耳戈领路——他知道,经过刚才那场压迫感十足的谈判,自己此刻的陪同只会让卡斯珀更紧绷。
“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了。”陈砚刻意回避,也给卡斯珀多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多谢体谅。”卡斯珀的声音轻了些,连行礼的动作都透着僵硬。
波赛丝正想说什么,却被卡斯珀拽了拽衣袖。“走吧,别打扰陈砚阁下处理公务。”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带着点深意。
波赛丝回头望了眼指挥中心——陈砚已经重新调出全息面板,指尖在上面飞快滑动,侧脸在蓝光里显得格外专注。她心里有点发痒,既想留下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又放不下哥哥那副累垮的样子,最终还是被卡斯珀半拉半劝地带走了。
走廊里的灯光柔和,与指挥中心的冷光截然不同。波赛丝跟着子机转过拐角,突然停住了脚步——不过两小时没回来,原先单调的宿舍区竟像被施了魔法:墙壁被刷上了高档的颜色,原本毫无生活气息的房间,被点缀成了豪华客房,窗边甚至多了个摆着青瓷花瓶的矮柜,里面插着两枝刚摘的野蔷薇。
“这……”她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雕花,触感温润,绝非临时赶工的半成品。
「应陈砚的要求,把一部分宿舍改成了客房。」阿耳戈的子机悬浮在门口,电子音毫无波澜,「他认为你们会经常派人来交流,所以作出如此安排。」卡斯珀不得不佩服陈砚的高瞻远瞩,连这方面他都想到了,而且还迅速作出调整,换做自己,恐怕要拖个一周以上:“有劳各位费心了。”
阿耳戈转向文官,「您的房间在旁边,请随我来。」
文官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闻言连忙躬身道谢,捧着行李,跟着子机走进隔了3个房间的客房。距离这么远是因为身份的差距,如果有贵族在场,身份较低的人必须远离贵族的房间,这才不会有冒犯贵族的事情发生。
子机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剩下的房间,黄蔷薇骑士可以自行分配。」子机的镜头扫过波赛丝,「若床位不足,难民营的临时板房应该还空着。」说完,它像片羽毛似的飘走了,连风声都没留下。
卡斯珀让妹妹帮忙解下盔甲,除去了身上的负担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导致床垫发出轻微的下陷声。
“哥,你这样很没贵族的样子。”波赛丝赶紧关门,生怕被别人看见。
“抱歉,我实在是累的不行。”卡斯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也坐吧。”
既然没有外人,两兄妹也就不讲什么礼仪,波赛丝也把自己的盔甲脱掉,如释重负般坐在卡斯珀对面。
等妹妹坐下,他才低声开口:“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难道说不是为了休息?”
“休息是没错,”卡斯珀脸上写满了无奈,“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一直被单方面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波赛丝点了点头。“难怪之前我逼着他签约,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现在总算明白,他指名找父亲和你来的真正目的。”
“对男人就不需要手下留情了是吧,看来他还挺怜香惜玉的。”卡斯珀似乎发现了什么,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大门。
“所以说幸亏是你来,如果是我结果只会更差。”波赛丝的声音有点虚。
“说不定正相反呢。”卡斯珀嘴角微微上翘,指尖敲着膝盖,“他好像拿你没辙是吧。”
“怎么会?”波赛丝摇了摇头。“你没看到他见到我的时候脸上写满嫌弃。”
“我当然看见,而且我也知道只有男人在拿女人没辙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卡斯珀的语气越来越兴奋,就好像小时候兄妹俩在谈论喜欢的人一样,“他没说讨厌你吧?”
波赛丝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别过脸:“这倒是没有,我说什么他都答应,除了跟帝国有关的事情,或者难民什么的。”
“那些是原则和立场问题,与私人话题无关,说明他这人公私分明。”卡斯珀盯着妹妹,“你说,这个观察员的位置,选谁合适?”
“不是说好了保密吗?”
“对你不用。”卡斯珀的眼神柔和了些,“让他觉得烦躁,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我吧?”波赛丝愣住了。
“怎么,你不愿意吗?”卡斯珀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那我就只能另找人选了。”
“哥哥!你……”波赛丝恍然大悟。哥哥是想用自己的亲妹妹,去搅乱陈砚的生活,作为被迫接受条件的小小报复。
“可……”
走廊里传来黄蔷薇骑士的说笑声,波赛丝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卡斯珀转过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先休息吧。午饭我就不吃了,我的亲兵也交给你安排。”
波赛丝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指挥中心的全息屏幕上,材料仓库的资源列表正以刺眼的红色跳动——碳剩余37%,铁仅剩19%,其它材料储备已跌破10%,每一项数值后面都跟着闪烁的警告符号,像在无声地倒计时。
这些数字无不刺痛陈砚敏感的神经,眉头拧成了疙瘩。全自动采矿站的运转指示灯早已熄灭,在另一个屏幕上,矿区分布图显示,基地周边的资源点已经变成灰色,而更大的范围则显示情况不明。
「你在焦虑‘油箱见底’的问题。」阿耳戈的子机飘到他肩头,光学镜头扫过那些红色数值,「按当前消耗速度,3天之内资源就会枯竭。」
陈砚叹了口气,关掉了全息投影。「虽然我们签了盟约,但只允许开采稀有金属。」阿耳戈转向陈砚,镜头里闪过一丝幽蓝。「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很简单,那里有人。”陈砚的指尖指向伊塔黎卡,“如果我们连普通金属都不放过,你说他们还有生路吗?”
「所以,你才做出了选择。」
陈砚点了点头,又把手指向卡瑞利亚,“奥德里奇伯爵已经逝去,家族的血脉已经断绝,可以说这里已经是一片无主之地。王国想要赐给谁那也是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至少现在是无主的。”
陈砚走到窗边,眺望着这片辽阔的土地。无尽的草原和茂密的森林交替出现,一直绵延到天地的尽头。另一边,山脉与河流的走向清晰可见。陈砚的目光掠过卡瑞利亚的位置,那里曾是繁华的城镇,如今只剩一片焦土。“我们歼灭了帝国先遣军,也算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现在……就先借他们的土地用一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用剩下的材料制造高空无人机,搭载遥感设备。”陈砚语气果断,“全域扫描奥德里奇领地,标出所有金属矿脉。顺便看看帝国的情况——我们也不能一直捉瞎。”
「指令接收。」阿耳戈的电子音顿了顿,突然调出另一组画面,「不过有件事需要优先处理。」
屏幕上切换出实时监控画面:三名帝国军士兵把马匹留在原地,正在向棱堡的方向徒步前进。
陈砚挑了挑眉:“来得挺快。”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阿耳戈缩小画面,一大片的区域内,散布着大量红点,天空中还有如同飞龙的生物在靠近。「需要清除吗?」
“阿耳戈,去请卡斯珀大人来。”陈砚笑了笑,“就说有紧急军情。”
没过多久,接到通知的卡斯珀和波赛丝走进指挥中心,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但也比刚签完盟约时要好很多。
“何事这么紧急?”卡斯珀来到陈砚身边,波赛丝站在另一边。
“帝国军的主力有些按捺不住了。”陈砚把所有斥候的投影都放大,并且悬浮在空中,让卡斯珀和波赛丝好好看个清楚。
当卡斯珀看清画面上的斥候时,瞬间紧张起来:“斥候!这么多?”
“少说也有50人吧。”波赛丝非常震惊,他们家能派的斥候顶多30来人,还必须分成好多的方向撒出去。
“不,是82人,还有1个飞龙骑兵,打算从空中进行侦查。”陈砚把飞龙骑兵的画面再次放大,从画面的角度来看,是从比飞龙更高的空中拍摄的,所以飞龙骑兵没有发觉,“看样子对面是打算动真格的,不过我希望他们仍然还在迷雾里。”
“迷雾……”卡斯珀的反复咀嚼陈砚的话:
“你打算怎么做?”陈砚抬手示意他稍等,对阿耳戈下令,察打一体无人机,从后方开始,定点清除。”
「收到。那飞龙怎么办?」
陈砚摸了摸下巴,“我们不是有利剑吗?等飞龙靠近堡垒就打下来。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要研究一下飞龙这玩意,找出它的弱点,为了下次战斗做准备。”
***
帝国军的斥候们在十里外的橡树林里拴好了马。领头的老兵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第三个标记,黄铜徽章在领口蹭出细碎的光——这是进入未知区域的规矩,每三步留一个回头的路标。
风卷着草叶掠过靴底,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走在最前的斥候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暗红的泥土:“是血,至少有两天了。”
队伍里的气氛瞬间绷紧。他们是帝国主力前锋的“眼睛”,奉命查清先遣军覆灭的真相。可越往奥林匹斯丘走,这片旷野就越像个张开嘴的沉默巨兽,连虫鸣都低了八度。
“保持间距,注意警戒。”老兵压低声音,拔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反射的阳光里,远处的白色堡垒像块嵌在山丘上的骨头,静得诡异。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炸响一声闷雷。
不是自然界的雷声——那声音带着要让脑袋裂开、耳膜穿孔的力量,裹着灼热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扑去。殿后的斥候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瞬间化作一团模糊的血雾。
“敌袭!”老兵嘶吼着扑向左侧的沟壑,可爆炸声已经像串起来的鞭炮,从后往前炸过来。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伴被看不见的力量掀飞,断肢混着草屑落在自己肩头,而敌人在哪?弓箭?魔法?还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武器?
“是陷阱!快撤!”有人尖叫着转身往回跑,却在踏出第三步时,被地面突然炸开的火球吞没。
剩下的斥候终于明白,他们掉进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回头是死,停留也是死。最年轻的那个突然发了疯似的冲向奥林匹斯丘:“冲过去!至少得有人回去报信!”
这成了最后的默契。活着的七八人扔掉盾牌,拔出匕首,拼了命往堡垒的方向冲。他们甚至能看见那道白色的城墙在阳光下反光,却不知道死亡正从更高的地方盯着他们。
天空中,驾驭飞龙的骑士正焦躁地盘旋。他的鳞片甲被风刮得哗哗响,身下的飞龙不安地甩着尾巴——地面上的爆炸像盛开的血花,可他瞪裂了眼睛,也没看见半个敌人的影子。
“一群废物!”骑士怒骂着猛拽缰绳,飞龙发出一声尖啸,双翼一收,朝着战场俯冲下去。他不信有什么东西能藏得这么深,只要让他看清敌人的模样,哪怕是魔鬼,也要被飞龙的利爪撕成碎片!
就在飞龙的阴影即将覆盖地面时,一道橙红色的光突然从堡垒方向窜了出来。
速度快得像流星,拖着白色的尾烟,直勾勾地盯住了空中的目标。骑士瞳孔骤缩,下意识吼出指令:“翻滚!”
飞龙猛地侧身,巨大的翅膀几乎擦过地面的树梢。可那道光像长了眼睛,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炸开——不是火球,是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碎片!
骑士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时看见自己的鳞片甲像被戳破的纸,密密麻麻的破片从血肉里扎出来,像朵诡异的金属花。他想呼救,却只能吐出满口血沫。
身下的飞龙发出一声哀鸣。翼膜被碎片扎的千疮百孔,再也托不住沉重的身体。它像块坠石般摔进树林,撞断了十几棵腰板粗的树,最后在一片狼藉中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指挥中心的全息屏幕上,最后一个红点在距离堡垒三里的地方熄灭。82名斥候,连同那只不可一世的飞龙,没留下一个活口。
卡斯珀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见过最残酷的攻城战,见过骑士们用链锤砸碎敌人的头颅,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杀戮——悄无声息,精准得像在收割庄稼,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不给对方。
“这就是……你的力量。”他的声音发颤,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惊叹,而是一种混合着庆幸与寒意的复杂情绪。他庆幸陈砚站在伊塔黎卡这边,又害怕这份力量有一天会转向自己。回想起昨夜,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卡斯珀又把白天放下的联姻念头重新拾起,思考着波赛丝的未来——或许只有建立起最牢固的血缘羁绊,才能让这头“猛兽”永远不会把獠牙对准自己。
“太厉害了!”波赛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屏幕上飞龙坠落的画面,“陈砚,你有能把这些画面存起来的东西吗?”
陈砚挑眉:“你要这个做什么?”
“给我父亲看!”她拽住陈砚的衣袖,语气急切,“第一次击退先遣军,第二次全歼斥候……有了这些,伊塔黎卡的人就不会再怕帝国军了!”
陈砚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她昨天在难民营里强装镇定的样子。原来再强悍的骑士,也需要一点能攥在手里的勇气。
“阿耳戈。”他朝子机看了一眼,“能把这件事交给你吗?尽量做的简单一点,我怕他们不会用。”
「没问题,我会很亲切地教会他们如何使用。」
“那就好。可以派出多足行走机器人,收拾善后了。”陈砚补充道,“我们还要研究一下飞龙的弱点,制定出应对方法。”
指挥中心的舷窗外,夕阳正沉入地平线。堡垒的阴影在旷野上拉得很长,像条守护的臂弯。陈砚望着那片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知道外交的序幕已经落下,而真正的战争,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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