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马车驶入府邸时,佣人已经在大门前列队迎接。管家塞巴斯蒂拉开车门,第一眼就被公爵的怒气所震慑。塞巴斯蒂垂下眼睑,躬身时声音比往常更低:“老爷,您回来了。”
埃利奥特已候在穿堂,浅金色的短发在壁灯下闪着暖光。他像往常那样迎上去,目光掠过父亲斑白的鬓角、褶皱的华服,最后落在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那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寒意。
“进书房。”拜伦的声音沉的像从深渊里发出,比雪山还冰冷,比巨浪还无情。
书房的门合上时,带起一阵陈旧的木香。四壁的书架直抵穹顶,墙上还挂着一张巨幅地图,烛台的火苗被穿窗的风搅得微微晃动,映得墙上“衔剑雄狮”的家族纹章忽明忽暗。
拜伦解开华服的袖扣,袖管不自然地往上卷,露出因常年锻炼而健硕的臂膀。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灌了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喉结滚动,才哑声开口:“塞拉菲娜……失踪了。”
“什么?”埃利奥特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收紧,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他比妹妹大五岁,对这个活泼调皮的妹妹也是疼爱有加,看着她第一次穿上骑士铠甲时骄傲地转圈,此刻那双总是带笑的琥珀色眼睛仿佛就在眼前。“我们收到的消息并没有指出红蔷薇与帝国军交战,甚至连面都没见着,怎么会失踪呢?”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却像淬了冰,“难道说是自己人干的?”
“还不清楚。”拜伦重重把酒杯砸在桌上,酒液溅到地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马库斯那个混球都不敢直接面对我,还拉着国王陛下一起,向我宣读这个消息。现在看来连红蔷薇的人都倒向伊芙琳那个小丫头,不然也不至于弄丢了一个大活人都不知道。”
塞巴斯蒂向前一步,躬身道:“老爷,大少爷,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小姐的踪迹。”他伺候克雷西家三十有余,也视塞拉菲娜为自己的孙女,此时此刻,他的焦急也不亚于面前的这对父子。
埃利奥特深吸一口气,“塞巴斯蒂说的没错,无论是算账还是报复,我们都要先找到塞拉菲娜才行。”
“这是自然。”拜伦站起身,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说:“我打算让你留守王都,我亲自去一趟伊塔黎卡。”
塞巴斯蒂愣了愣:“老爷,为何是去伊塔黎卡,而不是红蔷薇的驻地?而且听说近卫骑士团与王国军都已经会和,要找帮手也应该找自己人才对。”
“没用。”拜伦打断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戳向东南方的“伊塔黎卡”,“红蔷薇能眼睁睁地看着塞拉菲娜失踪,还能有什么指望?近卫骑士团会借口说没国王旨意动不了。军方那帮人?哼,他们现在急着想要立功,谁会管塞拉菲娜的死活。”他冷笑一声,眼神扫过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去伊塔黎卡,找奥莱克。”
“奥莱克,我记得他是伊塔黎卡的地方领主,”埃利奥特顿了顿,“您说他会帮忙吗?”
“他是地方领主,手里有私兵,又跟宫廷没太深牵扯。我去求他,他未必会不给这个面子。”
埃利奥特皱眉:“父亲,不如我去。您坐镇王都,万一宫里有动静……”
“你去?”拜伦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审视,“奥莱克是伊塔黎卡的土皇帝,跟宫廷贵族向来不对付。你虽是继承人,但在他眼里,终究是‘王都来的毛头小子’。我去,至少他得掂量掂量克雷西家的脸面。”他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掌心的粗糙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地方领主和我们这些宫廷贵族,隔着的不是路程,是几十年的猜忌。你还体会不到这里面的弯绕。”
埃利奥特沉默了。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这些散布在王国各地的领主,聚是满天星、散则是一盘沙,唯独和王都里的宫廷贵族隔着有大海一般的鸿沟。
“王都不能没人。”拜伦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和煦的日光,“马库斯和菲利浦就希望我们自乱阵脚,我走后,你要稳住。”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王宫那边若是问起,就想办法推脱掉,我们和公主殿下的距离,今后也该好好考虑了。”
埃利奥特点头:“我明白。”
拜伦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的伊塔黎卡,转身往外走:“塞巴斯蒂,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发。”
“是,老爷。”塞巴斯蒂躬身应道,看着拜伦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才转向埃利奥特,见年轻的继承人正盯着地图上的伊塔黎卡,指尖在那片土地的轮廓上反复摩挲,像在刻什么誓言。
烛火又晃了晃,映得“衔剑雄狮”的纹章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
烈日下的奥林匹斯丘,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王国军的士兵们正捂着口鼻,把散落在山丘上的尸骸运往埋尸坑。数万人的部队像铺开的灰毯,漫过堡垒外围的林地,他们不是为了别人在劳动,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有一席躺卧之地而拼命。
“动作快点!”队长的吼声穿透雾气,“要是不把这片地整理干净,你们自己也睡不好!”
士兵们闷头干活,铁锹插进泥土的声音里,总混着骨头碎裂的轻响。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他们还未投身战场,却已经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堡垒的石门内,另一番争夺正无声上演。
近卫骑士团的骑士守在总部入口,银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眼神警惕地盯着迎面走来的王国军将领:“汉斯将军,客房区已经满了。”领头的骑士长语气平淡,手却按在剑柄上,“您要的住处,恐怕得委屈到板房去。”
汉斯将军冷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那剑鞘上镶着的红宝石,是国王亲赐的战功标记。“满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盖到一半的建筑,“房子你们抢了、宿舍你们抢了,怎么?难道你们还想把王国军的将军,给赶到外面去住?”
身后的副官更不客气:“骑士长,你我都是来前线杀敌的,但我们没了你们照样能打,你们离了我们,还有什么用?自己都不会掂量掂量吗?”
骑士长的脸色沉了沉。现在总部里能住人的房就只剩下原主人的房间,近卫骑士团已经把客房和宿舍都分光了。他瞥了眼汉斯身后的王国军士兵,终究没敢硬顶,只是哼了声:“只有原主人的房间还空着,如果你们不怕遭到上面责怪的话,请便。”
与此同时,红蔷薇的骑士们正在看守一座座空置的厂房。自从她们被近卫骑士赶出宿舍,就只能蜷缩在堡垒的一角,听到近卫骑士和王国军起了争执,有人忍不住骂了句:“明明是我们拿下了城堡,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干?”
说话的是个金发姑娘,去年刚加入骑士团,剑穗上还挂着家族纹章。她望着堡垒二层的窗户--那里本是分给她的宿舍,柔软的床铺和干净的被单,现在成了臭男人的独享。
“还用说吗?”旁边的骑士长叹了口气,“我们本是女子,以前风光无限那是别人让着你,现在不过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原来的位置?”金发姑娘猛地把枪尾砸在地上,“现在的我们连花瓶都算不上!你见过哪个仪仗骑士受过这样的屈辱?塞拉菲娜大人在的时候,谁敢让我们做这些?”
这话像根火柴,点燃了周围的抱怨。
“就是!现在倒好,挑水劈柴全都推给我们,当我们是杂役使唤。”
“还有伙食,我们好不容易向伊塔黎卡求来的2车粮食,他们不经过允许就拿走,还嫌弃麦粥没味道、咸肉硬的像石头,我……”红蔷薇骑士越说越来气,甚至有人萌生退役的念头。
“依我说啊,现在的红蔷薇已经没有荣誉可言,还不如趁早退役,找个好男人嫁了。”
“可我就是不想嫁给父母指定的婚约者,才加入的红蔷薇,这可怎么办呀?”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轮旋转的声音。谁都没提伊芙琳,但眼神里的失望藏不住。那个总是面容冷静,对塞拉李娜指指点点的少女,面对近卫和军方的刁难,只会说“再忍忍”“为了派系”,哪像塞拉菲娜,哪怕跟人吵得面红耳赤,也得把属于红蔷薇的尊严抢回来。
总部的天台上,伊芙琳正望着山下的士兵发呆。代表身份的骑士徽章拿在手里,却总觉得比别人的沉。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她的心腹骑士:“伊芙琳大人,又有三个姐妹递交了退役申请,她们说……现在的红蔷薇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红蔷薇。”
伊芙琳攥紧了栏杆,手指变得铁青。她知道大家在怨什么--现在的红蔷薇已经褪去荣耀的光环,逐渐变得分崩离析。这支骑士团会在自己的手上,退出历史舞台,伊芙琳·德·拉摩尔也会在王国的历史上留下耻辱的名字。
她抬头望向王都的方向,天上的云朵里仿佛能看见父亲的庄园--此刻,菲利浦侯爵正站在书房的地图前,指尖划过奥林匹斯丘的位置,嘴角噙着笑。
“老爷,小姐的传信上写着,红蔷薇处境艰难,如果再不想办法,堡垒的控制权早晚都要易主。”管家躬身问道。
菲利浦的脸上褪去喜色,转身看向管家,“回信让她再坚持几天”他掸了掸袖口的灰,“我安排的人会尽快接替红蔷薇的职责,届时她就能班师回朝。”
管家退下后,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操练的私兵。这些人都是他花重金养的死士,再过几天,就该派上用场了。奥林匹斯丘的堡垒,有能造“铁虫”的机器,有能击退帝国的实力,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技术是这片土地上未曾有过的,谁掌握了这些技术,谁就握住了瓦伦蒂亚、甚至整个世界的权力。
至于红蔷薇……菲利浦嗤笑一声。等他大权在握,又怎么会在乎腐朽王朝的小小骑士团。
***
医疗舱的蓝光映照出众人惋惜的神色。
塞拉菲娜躺在透明舱体里,浅金色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呼吸面罩有节奏地起伏。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已趋于平缓--心率、血压、血氧含量,所有指标都在两天前就稳定下来,可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琥珀色眼睛,始终没睁开。
“阿耳戈说,塞拉菲娜的生理指标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陈砚的指节敲了敲舱体边缘,声音有点哑,“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谁也拉不动。”
奥莱克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向陈砚劝慰道:“你已经尽力了,要是换作我们,别说等到她醒,恐怕救都救不回来。”
“或许是她遇上什么绝望的事情,断了活下去的念想。”奥莱克的声音比平时沉些,视线落在舱内少女苍白的脸上,“这也算给我提了个醒,不能让波赛丝再去玩什么骑士团的家家酒。”他拍了拍陈砚的肩,“你们两个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趁早把事情办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陈砚挠了挠头发,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再等等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办婚宴,不太妥当。”
奥莱克笑了笑,把手搭在陈砚的肩膀上:“说的是,我们还要应付王都来的那些妖魔鬼怪,这事儿急不得。”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医疗室时,门外的喧闹声陡然灌入耳中。
湖畔的空地上摆了许多长桌,铺上洁白的桌布,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料理--有来自调理机制作的轻食,也有源自当地的特色美食,当然是请了伯爵家的主厨进行烹饪,就连穿梭在席间的佣人也是从伯爵家精挑细选的佼佼者。
木盆里的冰块浸着琥珀色的啤酒,铁架上烤着滋滋冒油的肉排,油脂滴在炭火上,腾起混着焦香的烟熏。脱下皮夹、穿上便服的将领们,端着陶杯来回穿梭,笑声比烤肉的噼啪声还响--今天是奥莱克特批的品酒会,说是带着部下去乡野巡查,防止有帝国的奸细渗透,实则是借着陈砚试酒的机会,让一直活在帝国高压下的部下们松一松神经。
“陈砚阁下!可算逮着你了!”一个壮实的身影撞开人群,是戈特弗里德,他举着陶杯,酒液晃出大半,“这啤酒比麦酒带劲多了!冰过之后像吞了口山泉,咱们执勤完喝上一扎,比睡三天还解乏!”
他身后跟着布鲁诺和海因里希,三个人都带着酒后的微醺,眼神里都透露出敬佩之情。
“你们喜欢就好,”陈砚也马上转变心态,向这些‘大人物’们透露着自己的计划。“我也打算在伊塔黎卡城贩卖啤酒,赚钱的同时也能一饱诸位的口福。”
“那真是太好了,”布鲁诺摸着下巴琢磨:“就是不知道定价咋样,要是比麦酒贵太多,弟兄们怕是只能逢年过节才能解解馋。”
“贵才好!”瓦勒留斯挤过来,抢过戈特弗里德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越贵,抢的人越少,我就能多囤几桶!”
海因里希扳着手指算:“我月钱还要给老婆买这买那,最多能买三桶……不对,要是只卖给咱们当兵的,能不能便宜点?”
陈砚被他们七嘴八舌围在中间,倒笑了:“价格不会比上好的麦酒高多少,但也不能贱卖--毕竟酿酒的机器、原料都得花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角落帮忙端盘子的难民,“而且,我打算在伊塔黎卡开家酒馆,只对士兵、工匠和体面人开放,你们这些老主顾,自然有折扣。”
“光卖酒?”奥莱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也端着杯啤酒,挑眉看向陈砚。“还有卖别的吗?”
“有的。”陈砚点头,从怀里摸出张折叠的A3纸,展开是幅草图--正方形的屋子被交叉的斜线分成四块,“一面卖自动工厂出的东西,纸张、衣服、布料和一些生活用品,就当是一间小型超市;一面是酒馆,就卖今天这些烤肉、搭配着啤酒肯定座无虚席;第三面做轻食和饮品店,给不喝酒的人备着红茶、咖啡、奶茶、果汁和搭配用的小点心;第四面……”他指尖在空白处敲了敲,“还没想好,也许留着当会客室,专门和外来的客商谈生意,然后还有二楼,上面是员工宿舍,给没有家或者来城里打工的乡下孩子住。”
布鲁诺眼睛一亮:“外地来的客商,你是打算做出口生意吗?”
“当然。”陈砚看向奥莱克,语气认真,“这么好的啤酒我当然想让全天下的人品尝,我到赚钱自然会向伯爵您交税,领地也会因为这门生意而兴盛起来。另外我想向您买块地,就在城中心,多少钱我都出的起,盖房也雇佣本地的工匠,店员也从本地人里雇佣,尤其是难民……”陈砚顿了顿,“您也知道,这战事一天不结束,那些难民一天回不了家乡,现在正好,我给他们找一份活计,既不用看他们在街头流浪,也能让商会运转起来。”
奥莱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他仰头喝干杯里的酒,陶杯往桌上一放:“你倒会算--既赚了钱,又帮我安顿了难民,还能让士兵们有个好去处,最后税钱一分不少。”他指着草图,“既然你给了我这么多好处,我也不能没点表示。地给你,就在十字路口的广场,想盖多大盖多大。但有一条,酒馆不许赊账,更不许让士兵喝得误了值勤。”
“一言为定。”陈砚收起草图,伸出手和伯爵的手握在一起,目光中满眼都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庭院里的喧闹还在继续,戈特弗里德已经在和艾拉讨价还价,说要购买下个月的啤酒;布鲁诺在给在问厨师长什么料理最适合搭配啤酒;奥莱克被几个队长围着,讨论着商社周围的警备部署,以及客商增多时,城内的治安该如何维持。
陈砚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碧波荡漾的景色,闻着湖风里烤肉的香气和酒花的清香。脑海中的愿景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现实,比起四处漂泊的打工生涯,或许这才有种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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