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天后,凌枝在瓦舍开启营业。
摊位旁边竖着一面大旗:星座占卜。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拘谨,混了几天后,脸皮厚了,见人就忽悠。
晚上的瓦舍百戏杂陈、吃喝玩乐、乌烟瘴气。
凌枝看着不远处的戏台子,不知道表演的是什么,有点像是原始的川剧变脸。
反正皮鞭是主要道具,反正两个汉子没有人性,他们轮番操作,一鞭一鞭的猛力扇到两个小孩的脸蛋上。
小孩忍着剧痛,眼珠像小丑一样滴溜溜转着。
人群不住鼓掌。
凌枝有点小感伤,那两个小孩骨瘦如柴,今夜这一通表演,回去后指不定就是皮开肉绽了。
“诶,这是一种什么卜术?”
这时几个酒足饭饱的男子路过,一边打饱嗝,一边盯着算命幡上的星体连线看。
凌枝摁了下自己的八字胡,故作玄机道:“星座占卜。”
“能占卜出什么?”
“日势、月势、年势、桃花、钱财、凶吉。”
“这样啊,哈哈哈哈,改天一定要来卜上一卜。”
那些人东摇西摆,碰着了挑水的商贩,水被洒了一地。
“哎哟我的水!”商贩心疼地叫唤。
“你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之中有人动手了,责备商贩打搅到了他们。
商贩不敢回嘴,那些人瞪了他一眼,酒囊饭袋的姿态走了。
凌枝见怪不怪,又看戏台。
鞭打声停了,两个小孩身上多了吊绳。
刚巧这时候,俩小孩也朝凌枝看来,像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凌枝心头咯噔了一下,他们不算认识,只是都在这摆摊,有个眼熟而已。
可俩孩子此刻看她的眼神中,发出的信号分明就是恐惧和求助。
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发现绑在孩子身上的吊绳,通往的是挂在半空、已被大火烧得通红的铁桶。
晚上通红的铁桶,刚巧映出稚嫩又恐惧的脸庞上的鞭痕印记。
凌枝远远的都感觉到了灼热,尤其在这盛夏。
“各位,下一个表演项目:浴火重生!”汉子按动开关,把小男孩拉起。
铁桶很大,头尾相通,他们把小男孩的身体全部装入里面后,就暂停机关。
就是火灼,男孩的身躯在里面,即使再难受,也无法挣扎。
凌枝不知不觉闭上了气,不敢呼吸。
她此刻联想到的,就是一层油刷在细皮嫩肉上,冒着热汽,滋滋啦啦。
这跟刑法有什么区别?
那几秒钟无比的漫长。
两个汉子戏谑的口吻:“放不放啊?不放就只有烤熟啦。”
围观人群哑然,觉着危险又刺激。
凌枝捏住鼻子起哄:“放,放!”
声音闷嗡嗡地从人群钻过,传到戏台。
台上的小女孩着急地叫:“放啊,快放啊!”
汉子对着人群确认问:“是不是要放啊?”
凌枝又捏鼻子:“放,放!”
“那好。”一个汉子控制机关,一个汉子托钵下台,边收钱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凌枝立马探头看落地的男孩,只见他趴在地上,衣服上起了火苗,凌枝似乎都闻到了糊味。
男孩休息片刻后,隐忍着浑身的灼热爬起来,给围观的人群鞠躬行礼。
一旁的小女孩,四肢不停地抽搐,浑然吓破了胆的状态。
小男孩凑到小女孩耳边说:“把手举起,抓住绳子,这样就可以扯动绳子求救,让别人看到。”
小女孩拼命点头,眼中蓄满泪水。
汉子吆喝:“各位怎么样,刺不刺激?精不精彩?我们再来一遍,哈哈哈哈!”
笑声如同厉鬼,小女孩被送进火烤。
凌枝不忍细看,心想这俩孩子早晚被折磨死不可。
俩孩子?
对哦,之前不是见着有三个的吗?怎么今日只出场了两个?
目光扫去,发现小男孩悄悄对她说着“姐姐”这两个字的唇语。
凌枝赶紧摁了把八字胡,他怎么叫自己姐姐?
可还容不得她多想,上方的吊绳就在拼命晃动。
两个汉子趁机把刚刚的剧情演了一遍。
落地的小女孩一时无法站起,趴着的脸庞朝着观众,越过人群,对着凌枝。
装满泪水的眼睛,看得凌枝心里多少有些发毛,手在摊位上不自觉地东摸西拿,竟是想逃。
“星座占卜?”不料刚卷起的幡布被一个男子夺过。
“不好意思,今日收工了。”凌枝收回幡布,她没心情。
可她不是这样的呀,前两日见她忽悠人的把戏挺有一套的呀,赵砚倒来兴趣了,偏是坐下。
“星座是什么?”
凌枝这才正眼瞧对方。
见他唇线微抿,眼含笑意,很有素养。
整体二十来岁,一身藏蓝,峭拔俊朗。
如此模样,想必是个大户人家,有!钱!搞!
她瞬间改变主意:“就是黄道十二宫。”
赵砚点点头,十分淡定道:“嗯,起源于隋朝。”
“你知道?”
“我想知道的是星座,不是黄道十二宫。”
凌枝见对方不好忽悠,就摊开幡布,指着上边的各种星体连线,说道:“公子别急,黄道里包括了所有行星运转的轨道,总计为十二,也就是十二星座。”
“星座跟人有什么关系?”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星系不同,太阳入宫时间有别,那么映射到每个人身上的人生轨迹也不同。”
“怎么看呢?”
“看星盘。”
“所以要生辰八字?”
“对。”
八字乃隐私,赵砚不禁端详起了凌枝。她一身朴素,精神抖擞,年纪不大,脸上的斑点和胡子倒是挺多,整体像个混混,倒不像个骗子。
“你叫什么名字?”
“凌丁。”凌枝脱口而出租房的假名。
“多大了?”
“十九。”
“哪里人?”
凌枝愣住了,问得这么细,到底谁算命?
她恍然的样子令得赵砚的唇线小弧度弯了起来,喉间发出低哼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又出了囧。
“公子,您到底要算什么?”
“钱财,但换个方式。”
“行。”凌枝比起两根手指:“二钱。”
“二钱?”
“哦呵呵,二文,是二文。”
要错价了,有那么点尴尬。
她从书包摸出一盒塔罗牌,让赵砚盲抽三张,也观察一下他。
本心是想,这人一听要生辰八字就打住了,涉及隐私,戒备心还挺强的,果真有钱又白痴的人还是少。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猛然发出一种疼痛感呢?眼前还闪动起了在现代的画面,她坐在那座孤独的坟前,嘴里念叨着:可怜的古人啊!
定神将赵砚抽好的牌摊开。
“这组牌呢,特别适合去做跟金钱有关系的事情,请问贵公子,最近是否有打算做投资?”
“如果是呢?”
“是就好了,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只要您抓住这个机会,财富就会随之增长。您看啊,最后这张是星币国王,国王代表着什么?国王呐!”
凌枝胡编乱造,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手指敲到桌面上,非常幸运难得的样子。
见赵砚似乎不信,她俯身过去,手挡嘴侧,更加玄机深奥地小声道:
“公子,如果您投资顺利,届时可否分我一成?我给您指个好位置。”
如此动作,使得赵砚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她的眼睛对着他的侧颜,他的皮肤真洁净。
“哪个位置?”
凌枝瞥眼戏台,台上换了另一个火术项目,俩孩子快到咽气的状态了。
“那个戏班子,三天前才来的。您看看那人流,多得不得了。
二钱算什么呀?您要把那台子盘下,一日两贯都不成问题。
不过负责这片的店宅务是个党项人,野利氏,要看您有没有本事拿下了。”
凌枝想搞钱是真,但能顺手解救掉孩子更好。
刚刚她看清楚了,两个汉子是党项人,两个孩子是宋人。
宋朝廷一路南逃指望不上,只能靠富商。
而恰巧,这公子气质尊贵,还是宋人。
岂料赵砚一直盯着戏台默不作声,某时刻,微盖的眼皮下,竟闪现出了一层稍瞬即逝的悲伤。
凌枝还以为看错,赵砚却起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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