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路底寨的灯火还在心中温暖，林默带领筛查小队又跋涉了两个村寨，带着更多沉甸甸的病例数据，疲惫地返回了福贡县医院。
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陆青屿就面色凝重地拿着卫星电话找到了他。
“林老师，是滨海打来的，苏主任转接过来的，情况……有点急。”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安。
林默接过电话，那头传来了苏晚晴依旧冷静，但比平时更显紧绷的声音：“林默，有个紧急情况。京城，一位退下来的老领导，姓徐，急性主动脉夹层，情况非常凶险。家属和保健组点名，希望由你主刀。”
主动脉夹层，被称为“血管上的炸弹”，死亡率极高，尤其对于高龄患者，手术是唯一的生路，但风险也巨大。能请动保健组点名，这位徐老的身份和影响力，不言而喻。
“我现在在怒江，筛查刚铺开，这里有几个危重患儿，手术窗口期很短……”林默几乎是下意识地陈述事实。
“我知道。”苏晚晴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但这边压力非常大。卫健委的领导亲自给院里打了电话，语气很重。这不是商量，近乎是命令。院里希望你立刻放下手头工作，乘最快的航班回滨海。”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片刻。峡谷的风声和电话那头的无声压力，形成诡异的对峙。
“晚晴，”林默开口，声音平静却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替我回复。第一，徐老的病情我已知悉，急性A型夹层，时间就是生命，请他们立刻联系首都心脏中心的王教授，他是国内此领域的顶尖专家，不能因等我而延误。第二，我身在怒江，这里有三十一名确诊的复杂先心病患儿，其中七人情况危重，生命同样危在旦夕。这里，更需要我。”
“林默！”苏晚晴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是普通的会诊邀请！你拒绝的不是一台手术，是一个……”
“我拒绝的，是特权对生命优先级的强行插队。”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风骨，“在我这里，生命没有高低贵贱。怒江的孩子们，和京城的领导，同样是一条命。这里的医疗条件更差，他们除了我，几乎没有其他选择。而徐老，在京城有最好的医疗资源兜底。”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却更加坚定：“替我向各位领导致歉，但原则问题，我不能退。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苏晚晴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了解林默，一旦他做出基于医学伦理和本心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她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电话挂断。陆青屿和阿邓医生都紧张地看着林默，虽然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但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林教授，您……”阿邓欲言又止。
“没事。”林默将卫星电话递还给陆青屿，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继续工作。青屿，把新筛查的数据录入系统，和阿路底寨的数据进行比对分析。阿邓，我们去看看昨天收治的那个心衰孩子稳定了没有。”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向了临时病房。但他的背影，在峡谷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后果，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首先发难的是福贡县所属的州卫生局。局长亲自打来电话，语气不再是之前的热情支持，而是带着官腔的质疑：“林教授啊，听说您拒绝了京城很重要的医疗任务？这……影响很不好啊！我们基层工作，也需要讲政治、顾大局嘛！现在上面对我们州里的支持力度，可能会重新评估了……”
紧接着，滨海附一院内部也出现了杂音。原本就有些嫉妒林默资源倾斜的部分中层干部，开始私下议论：
“太狂妄了！连那种级别的领导都敢拒绝？”
“真以为拿了个国际赞誉就了不起了？这不给院里惹祸吗！”
“ ‘星火计划’ 这下怕是要被穿小鞋了。”
甚至，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华东中心”也趁机蠢蠢欲动。网络上开始出现新的、指向性更明确的“爆料”：《论某些专家“沽名钓誉”背后的真实面目》、《是医者仁心还是恃才傲物？浅析林某拒绝为国手治疗的深层原因》。
舆论的风向，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又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这一切，通过苏晚晴和张浩的渠道，断断续续传到了林默耳中。他依旧每天带着筛查小队早出晚归，深入更偏远的村寨，面对更多期盼的眼神。只是在深夜整理病例时，他会偶尔停下笔，看着窗外漆黑的峡谷，眉头微蹙。
他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从不后悔。
几天后，一个消息传来：京城的徐老，由首都心脏中心的王教授主刀，手术历经艰险，但最终成功了。
与此同时，林默在福贡县医院，依靠着刚刚运抵的便携式血气分析仪和连夜协调来的特殊药物，成功为一名出现严重代谢性酸中毒的先心病患儿稳定了内环境，将孩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孩子的父母，一对不善言辞的傈僳族夫妇，对着林默就要下跪，被他死死扶住。
看着孩子恢复平稳的呼吸，看着家长泪流满面的脸，林默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用自己的风骨和坚守，扞卫了作为医者最朴素的公平——生命至上，先来后到。
虽然，代价是来自上层的不满和更汹涌的暗流。但他相信，真正的医者，脚下站稳的是良知，心中装的是苍生，而非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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