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公馆地处东交民巷，这里历来是使馆区，治安环境本就非同一般。
不光是街道、派出所的民兵巡逻队比别处要勤快得多，街头巷尾那些外事机构的门口，更是常年有荷枪实弹的正规军站岗。
要不是方源考虑到自己未来的去向还没彻底定下来，他都恨不得立马把家从帽儿胡同搬过来。
跟95号院那帮禽兽当邻居，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天天防贼似的，心累。
他正思索间，轧钢厂派来的那辆“二号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娄公馆的雕花铁门前。
“谢谢您了，师傅。”
方源谢过了小车班的司机，抱着早已在他怀里熟睡的李安建，下了车。
刚一踏进客厅，早就通过电话得知消息、等候多时的谭雅丽便立刻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小乖乖！”她心疼地从方源怀里接过安建，转手交给一旁候着的保姆许妈，“快，送回房间，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安顿好孩子，谭雅丽这才回过头，一把抓住方源的胳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见他浑身上下零件齐全，不像有伤的样子，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源子啊！”她后怕地拍着胸口，嗔怪道，“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下次可不许再这么弄险了！”
“你知道有人跟踪，怎么不直接拦辆车就奔派出所去？我就不信，那些贼人还敢胆大包天，追到公家地界去！”
方源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二楼的楼梯上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娄晓东穿着一身丝绸睡袍，靠在扶手上，笑着替他解了围。
“妈，您就别瞎指点了。”他打了个哈欠，“把人吓走不难，难的是……怎么防止对方以后再换个地方、换个时间，对你下手。”
“这种事，您不懂我们男人的想法。”
娄晓东走下楼梯，重重地在方源背后拍了一记，那力道，震得方源都咧了咧嘴。
“好小子！够胆色！”他大喇喇地揽住方源的肩膀，脸上满是赞许，“遇到危险，还知道先把女眷支走，没让自己女人跟着冒险。你这个妹夫，我娄晓东认可了！”
说完又扭头冲着谭雅丽嚷嚷：“妈，您不是给源子他们留着夜宵吗？赶紧让许妈端上来啊！我陪源子好好喝两杯，压压惊！”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
谭雅丽被他这副没正形的模样气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要吃自己去厨房端去！许妈在楼上看孩子呢！我可使唤不动！”
说罢，她又瞪了一眼方源和娄晓东，扔下一句：“你们俩也少喝点！”
便转身上楼，去安抚那两个同样担惊受怕了一下午的宝贝闺女去了。
娄晓月和娄晓娥从下午开始就精神紧绷，这会儿早就撑不住了，朝方源露出一个“我先上去了”的疲惫笑容，便跟着母亲上了楼。
“源子！”
“东家！”
客厅里的动静，也惊动了住在一楼客房的李长武和黄家兄妹。
几人快步从房间里出来，见到方源安然无恙的样子，都是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黄云舒和黄云卷姐妹俩，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后怕和担忧，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在娄家，怕是早就忍不住扑进方源怀里了。
“哎，大舅，卫东，你们也别站着了。”
娄晓东热情地招呼着，丝毫没有大少爷的架子：
“来来来，源子刚回来，我妈在厨房温着不少好菜呢。
咱们爷几个，正好凑一桌，喝点儿！”
他转身就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地端出来好几盘小炒——一盘爆炒腰花，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盘色泽鲜艳的什锦小炒。
黄卫东哪敢上桌，连连摆手，自知身份地退到了一旁。
李长武则没那么多讲究，他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直接在方源身边坐了下来。
郑爱花见到方源确实无事，心也放了下来，带着兄妹仨人告了声辞，转身回屋去了。
红木八仙桌上，三只酒杯，很快被倒满了琥珀色的嘉兴陈酿。
“源子，”李长武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脸上的神色稍稍显得有些凝重，“今儿这事……你心里，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公安那边，又是怎么说的？”
娄晓东也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嚼得“嘎嘣”脆，附和道：“对啊，源子。这都闹到这份上了，你死我活的，你可千万别妇人之仁。但凡心里只是有个怀疑，明天到了公安那边，也得给他们点出来！”
他放下筷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实在不行，跟我说。我娄家在外面，也养着几个专门做脏活的人手，信得过。借你用用，保证手脚干净！”
方源心中一暖，笑着举起酒杯，跟两人碰了一下。
“大舅，哥，谢了。放心吧，打蛇不死、反受其咎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人家都奔着要我的命来了，我还能放过他们？”
“刚才在前门派出所，我直接把这盆脏水，全扣‘敌特’脑袋上了。”
方源淡淡地说道：
“甭管是不是都不耽误我怀疑，这次的埋伏是因为我前些日子去香江，帮厂里联络新式轧钢生产线的事儿，走漏了风声，被对岸的特务给惦记上了。”
“高！”娄晓东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还是你小子够狠！”
李长武闻言也舒展了眉头：“就是这样才对，咱们合理猜测，让公家小心求证去嘛！”
方源点头：“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解放才十年不到，这四九城里，心向着前朝、潜伏下来的敌特，还少吗？”
娄晓东也点头道：“是啊，大舅。这事儿，保不准还真有这个可能。那些人为了破坏咱们的工业建设，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使不出来？”
方源给了他一个“你懂我”的安心眼神，转头对李长武笑道：
“大舅，您就放宽心吧。
这事儿啊，甭管最后查出来是谁，反正……都得老老实实地去吃花生米。”
“就是这几天，”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得委屈一下大舅您了。班是肯定上不了了，厂里估计也回不去，得陪我在这儿待几天，省得有些人狗急跳墙，拿您撒气。”
“嗨！我委屈个什么！”李长武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
“亲家母（指谭雅丽）这边好酒好菜地招待着，这洋房里的暖气，烧得足足的，可比你那院子里的柴火炕暖和多了！”
他端起酒杯：“你小子少操心我。你当我是天生的工作狂啊？能偷几天懒，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见他这么说，方源也彻底安心了。
三人正喝到兴头上，许妈又领着几个人进了院子。
“方科长，少东家。轧钢厂保卫科的同志们过来了。”
方源和娄晓东对视一眼，都放下了酒杯，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已经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身形笔挺的中年人，国字脸，神情严肃。
“方科长，娄先生，”他主动上前，敬了个标准的举手礼：
“轧钢厂保卫科，副科长，孙国强。奉聂书记指示，即刻起，带领保卫干事两名，巡逻民兵十二名，进驻娄公馆，全权负责方科长及家属，以及娄公馆上下的安全保卫工作！”
这阵势，属实不小。
连娄晓东都有些咋舌，赶紧上前握手：“哎哟，孙科长，辛苦了！辛苦了！快请屋里坐！”
“不了。”孙国强摆了摆手，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职责在身，不敢懈怠。”
他指了指身后那两名同样精悍的保卫干事（朱、刘二位），和那十二个荷枪实弹的民兵。
“娄先生，院子里，给我们腾块空地就行。
我们已经带了帆布和行军床，今晚就在院里搭个临时指挥所。”
“这……这怎么行！天这么冷……”
“还请配合！”孙国强的态度不容置喙。
他看了一眼方源：“方科长，考虑到今天实在太晚，就不惊动府上的女眷了。
但是明天一早，还希望您能把娄家的所有人都叫出来，让我们和朱、刘两位干事认认人，登记造册。
以免……在后续的保卫工作中，出现不必要的误会。”
好家伙，这是要搞军事化管理啊。
方源和娄晓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安心。
“行，孙科长，我们全力配合。”方源点点头。
“许妈！”他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工作部署，只能扭头喊了一声。
“哎！方少爷！”
“辛苦一下，让厨房从现在开始，24小时保持灶上有热水。
另外，这几天，多准备15个人的伙食。”
许妈闻言，面露难色：“家里厨房，一直都是夫人在打理，我就帮着打打下手。
这一下多了十几个人的饭，我……我怕忙不过来啊。”
“哈哈，这个好解决。”方源笑道，“明天一早，我让云卷云舒过来帮忙，再让郑姨（郑爱花）也过来搭把手。都是大老爷们，没那么多讲究，量大管饱，油水足就行！”
“哎，那成！”许妈这才放心地应下了。
“啧啧，”娄晓东在一旁看得直乐，忍不住调侃道，“源子，你行啊。你这个姑爷当的，说话比我这个正牌大少爷都好使。”
“去你的！”方源笑骂着，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说得好像你去我家，说话不管用似的！”
临睡前，方源还是不放心，又去了院子里的临时帐篷一趟。
只见孙国强正带着人，拉电线的拉电线，点篝火的点篝火，人员部署安排得井井有条。
见此，方源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从背后里掏出两条“好彩”，扔给了孙国强。
“孙科长，辛苦了。天冷，给值夜班的兄弟们，解解乏。”
说罢，便转身上楼睡觉去了。
有这帮正规军在，他也不用怕幕后的黑手，敢继续铤而走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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