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的空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陈九的眼前，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那是大脑缺氧的警告。但他不敢上浮，不敢呼吸。他像一条最狡猾的泥鳅，贴着一具巨大的、不知沉了多少年的鲸鱼骸骨，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座由死亡堆砌而成的“喜堂”潜去。
越是靠近，那股阴寒的气息就越是浓重。那不是水的冷，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度。陈九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成冰渣。他怀里的那根铁钩，却开始发生异变。
一缕微弱的、病态的红光，从铁钩的表面渗透了出来。
那光芒很暗，像一颗垂死之人的心跳，在水中微弱地搏动着。光芒所及之处，那些原本清澈的、漂浮着绿色菌类的水流，瞬间变得粘稠、浑浊，仿佛被滴入了一滴浓稠的血液。
是“煞气”。
陈九心中一凛。这根浸泡了三天三夜黑狗血、常年与亡魂为伴的铁钩，它本身所带有的那股凶戾之气，终于与这水下“喜堂”浓郁的阴气，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这红光，既是他的武器，也是暴露他位置的、最危险的信标。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躲在由无数肋骨构成的“立柱”后面，探出头，观察着高台上的情况。
“水鬼判官”正背对着他，它那干枯得如同树皮般的手，正举着那本厚重的生死簿，用它那刺耳的、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宣读着祭文。
“……天地为证，鬼神为媒，今有新郎……”
它的声音，充满了古老而威严的律法感，仿佛它不是在主持一场婚礼，而是在执行一段不可违抗的、早已写好的宿命。
就是现在！
陈九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旦仪式进入下一个环节，他将再无可能靠近。
他不再压抑自己，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血色箭矢，从肋骨立柱的阴影中爆射而出！
水流在他身后被撕裂，发出无声的咆哮。他手中的铁钩，那红光在这一刻，仿佛燃烧到了极致，将周围一小片水域，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
他的目标，是林瑶嫁衣的领口。
那个位置，最容易被勾住，也最不容易伤到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陈九能清晰地看到，林瑶脸上那诡异的微笑，看到她脖颈上那根冰冷的黑色铁链，看到她那在水中散开的、如同黑色海藻般的长发。
他手臂的肌肉，虬结到了极限。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铁钩，猛地投了出去！
铁钩带着那股燃烧的“煞气”，旋转着，划破粘稠的水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致命的、精准的轨迹感。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骨骼错位般的声响，在陈九的脑海中响起。
中了！
铁钩的尖端，精准地、牢牢地，挂在了林瑶那件破烂红嫁衣的领口上。
成功了！
一股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陈九的全身。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执念，让他立刻转身，双手死死地抓住连接着铁钩的绳索，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向水面上拉！
一股沉重的、完全不属于活人的重量，从绳索的另一端传来。林瑶的身体，被铁链锁着，纹丝不动。但那件嫁衣，却被铁钩勾得，紧紧地绷直了。
“哗啦——”
铁链与骸骨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
高台上的“水鬼判官”，宣读祭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那如同黑洞般的两个眼窟窿，里面燃烧的惨绿色火焰，猛地一缩，然后，爆射出两道实质般的、充满了怨毒和惊愕的光芒，直直地射向了陈九的方向。
它发现他了。
“咿——呀——”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陈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冲击。陈九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柄烧红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的眼前一黑，七窍中都仿佛有鲜血要渗出来。他握着绳索的手，猛地一松。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水下“喜堂”，活了。
那些原本只是作为“装饰”的、由无数骸骨组成的墙壁和立柱，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一根根森然的白骨，从墙体上剥离、脱落，它们在水中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只只由肋骨构成的、锋利的爪子，伸向了陈九。
那些在“喜堂”周围游弋的、由骸骨组成的“宾客”，也全都调转了方向。那些只剩下骨架的鱼，张开了它们布满利齿的颚骨，像一颗颗白色的鱼雷，朝着陈九激射而来。那些腐烂的尸块，像炮弹一样，从四面八方砸了过来。
整个“喜堂”，仿佛一个被惊醒的、巨大的、由死亡组成的生命体。它所有的器官，所有的细胞，都只有一个目标——将这个胆敢破坏“规矩”的入侵者，彻底撕碎、吞噬。
陈九的大脑，因为那声咆哮而一片空白。他只能凭借着本能，疯狂地向上游去。但他刚游出不到两米，一只由无数根人类指骨拼接而成的巨大手掌，就从他头顶的阴影中拍了下来！
他躲闪不及，被那手掌的边缘扫中，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鞭狠狠抽中。他整个人，像一片落叶，被拍得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根由沉船龙骨构成的柱子上。
“噗——”
他再也忍不住，一口混合着气泡的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更多的骸骨，就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一只由腿骨组成的叉子，刺向他的眼睛。一串由脊椎骨组成的鞭子，抽向他的腰腹。一颗颗带着怨毒火焰的头骨，像炮弹一样，撞向他的胸口。
陈九被彻底淹没了。
他不是被水淹没的，而是被由骸骨和怨念组成的、无穷无尽的浪潮所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掉进蚁穴的活人，被无数只蚂蚁啃噬、撕扯、拉拽。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他感觉到，手中的绳索，猛地一紧。
是那根绑着铁钩的绳索！
他下意识地，死死地抓住了它。那股来自高台上的、沉重的重量，成了他在这片死亡海洋中，唯一的、最后的锚点。
他透过骸骨的缝隙，看到高台上的林瑶，被他的力量，拉得微微动了一下。她脸上的微笑，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陈九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疯狂的火焰。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腿猛地一蹬那根龙骨柱，身体像炮弹一样，朝着水面上那片唯一的、代表着生机的红光，冲了上去。
而他身后，那座由死亡构成的“喜堂”，那无穷无尽的冤魂，像一条苏醒的远古巨兽，张开了它那由骸骨组成的巨口，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愤怒，向他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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