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蟞如黑色的潮水，窸窸窣窣，从洞壁、从水底、从岩石缝隙中不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狭窄的河道里，回荡着工兵铲拍击、枪声以及甲壳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妈的，没完没了！”王胖子一铲子拍飞好几只，绿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身，他也顾不上擦，“这玩意儿也忒多了点！”
吴邪挥舞着匕首，手臂已经有些发酸，呼吸急促。这些尸蟞不仅数量多，而且异常凶猛，悍不畏死，子弹打在它们厚重的甲壳上，往往只能留下一个白点，效果有限。
阿宁和她手下的人射击精度很高，几乎枪枪命中尸蟞相对脆弱的关节或口器，暂时遏制了它们大规模的扑击，但弹药消耗也极快。她的脸色凝重，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棘手。
就在这混乱之中，阿宁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刚才那几只扑向那位冷面女顾问张韵棠的尸蟞，下场极为诡异。被张起灵刀斩的那几只自不必说，但另一只，她分明看见，在靠近张韵棠身前不足半尺时，竟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直挺挺地坠落了，而张韵棠似乎并未与它有实质性的接触。
这不是巧合。
联想到之前张韵棠精准判断出相对安全的左侧岔路，以及她面对危机时超乎常人的冷静，阿宁心中一动。这位吴三省重金请来的顾问，绝非等闲之辈，她必然掌握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
“张小姐！”阿宁一边更换弹夹，一边趁着战斗的间隙，提高声音问道，“这些尸蟞太多了，常规方法效果不大！你有什么办法吗？”
她的声音在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顿时吸引了船上其他人的注意。
吴邪和王胖子也看了过来，带着期待和疑惑。连潘子划船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张韵棠正低头看着自己之前为了“确认”什么而微微泛红的指尖，闻言，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周围愈发密集的虫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有。”她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什么办法？”阿宁急忙追问。
张韵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船头那个沉默挺拔的背影——张起灵。他手持黑金古刀，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斩落数只试图靠近的尸蟞，动作简洁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在挥刀的间隙，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任何言语，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共识。
张韵棠重新看向阿宁，以及船上其他正竖起耳朵听的人，淡淡地说道：“用血。”
“血？”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王胖子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胳膊上被尸蟞划出的血痕，叫道：“用血？胖爷我这儿正流血呢，怎么没见它们怕啊？反而更来劲了！”
“不是普通的血。”张韵棠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是我的血。”
这话一出，连一向沉稳的吴三省都皱起了眉头。吴邪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张顾问怎么还说这种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话？
阿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压下质疑，追问道：“你的血？具体怎么做？”
张韵棠却没有再详细解释。她伸出右手，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肤色过于苍白，缺乏血色。她用左手拇指的指甲，在右手掌心那道早已凝结的旧伤疤旁，毫不犹豫地用力一划！
一道细长的血口瞬间出现，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
她的血，颜色似乎比常人要更加深邃一些，在昏暗的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暗红的色泽。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开始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弥漫开来。那并非腥气，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冷冽感的味道，像是陈年的檀香混合了某种极地冰雪的气息，清冷而幽远。
说来也怪，就在这气息散开的刹那，距离张韵棠最近的那几只尸蟞，原本正张牙舞爪地试图爬上船帮，动作猛地一僵！它们那对细小而凶狠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紧接着，它们像是遇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天敌，疯狂地向后退去，甚至不惜撞翻身后的同类！
这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地覆盖整个虫群，而是如同水波般以她为圆心层层扩散。凡是被这股气息波及到的尸蟞，无不出现了明显的躁动和退缩，攻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有戏！”潘子第一个发现变化，惊喜地喊道。
吴邪和王胖子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胖子更是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我……我去！真……真管用啊？！”
阿宁瞳孔微缩，心中震撼无比。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各种奇人异士也接触过一些，但像这样，仅仅凭借血液的气息就能驱退如此凶悍的尸蟞，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位张顾问，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一直背对着众人，挥刀御敌的张起灵，在张韵棠划破手掌，那股独特气息散出的瞬间，他的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体内那沉寂而灼热的麒麟血，在这一刻，竟然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悸动！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外界的某种同源力量轻轻触动。
这种感应玄之又玄，却真实不虚。
他缓缓转过身，第一次在战斗中完全将后背暴露，目光沉静地落在张韵棠那只正在渗血的手掌上，眼神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
她的血……
不仅能让尸蟞退避，竟然还能引动他的麒麟血？
张韵棠似乎没有注意到张起灵那过于专注的目光，或者说，她习惯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因她血液气息而出现短暂混乱的尸蟞群，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效果有限，范围不大，趁现在，加速通过。”
她的语气冷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用自己血液作为武器的人不是她自己。
吴三省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对潘子吼道：“潘子！快！划船！”
“好嘞，三爷！”潘子精神大振，双臂肌肉贲起，船桨在水中奋力划动，木船的速度陡然提升。
阿宁也立刻对后面船上的手下下令：“全力划船，跟上！”
两艘木船趁着尸蟞群攻势受挫的宝贵间隙，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尸洞深处疾驰。
张韵棠站在原地，任由掌心那抹暗红缓缓凝聚，滴落。那清冷而奇异的气息持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将试图重新聚拢的尸蟞阻挡在船只数尺之外。
张起灵没有再出手，他收刀而立，沉默地站在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张韵棠。他那双万年寒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而深刻的疑惑。
她是谁？
为什么她的血拥有如此力量？
为什么她的血，会让他产生共鸣？
无数的疑问在他空白的记忆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与他失去的过去，存在着某种至关重要的联系。
吴邪、王胖子和阿宁等人，此刻看向张韵棠的眼神也彻底变了。之前的质疑和审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感激与难以言说的敬畏。
尤其是王胖子，凑到吴邪耳边，用气声道：“天真，瞧见没？这位张顾问……怕不是个活神仙吧？那血比杀虫剂还管用！”
吴邪咽了口唾沫，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想起爷爷笔记里提到过的一些奇闻异事，关于某些古老家族拥有特殊血脉的传说……难道这位张小姐，就是来自那样的家族？
船只一路疾行，终于在尸蟞那不甘的窸窣声中，冲出了那片最危险的区域。前方的河道似乎宽阔了一些，尸蟞的数量也明显减少，直至不再追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潘子将船速放慢，靠在相对干燥的一处岩壁旁暂作休整。另一条船也靠了过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众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落在了那个依旧独立船尾、默默处理手上伤口的清冷身影上。
她只是用一块干净的布帕，简单地擦拭掉掌心的血迹，然后从冲锋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瓷瓶子，倒出些许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动作熟练而从容。那一道新鲜的伤口，在她苍白的掌心上，显得格外刺眼。
阿宁深吸一口气，走到张韵棠面前，态度比之前更加郑重：“张小姐，刚才……多谢了。如果不是你，我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张韵棠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了阿宁一眼，淡淡道：“分内之事。”
她的回应依旧简短而疏离。
阿宁却并不在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张小姐，恕我冒昧，你的血……为什么能驱退那些尸蟞？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连正在喝水的王胖子都停下了动作。
张韵棠将陶瓷瓶盖好，重新收回口袋，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吴三省和张起灵脸上略微停留。
“我的血脉比较特殊。”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对一些阴邪之物，有天然的克制。”
她没有详细解释什么是“阎王血”，也没有提及“天官”的身份，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
血脉特殊……
这个解释，结合她之前展现出的能力，虽然依旧神秘，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地下世界，发生任何难以理解的事情，似乎都有可能。
吴三省目光闪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张韵棠的眼神更加深邃，但没有追问。
张起灵则依旧沉默，但他看着张韵棠的眼神，那探究的意味更加浓郁。血脉特殊……能与麒麟血共鸣的特殊血脉吗？
王胖子咂咂嘴，还想再问点什么，被吴邪用眼神制止了。显然，这位张顾问并不愿意多谈。
阿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一行。她转而说道：“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了你。接下来的路，恐怕还要多多仰仗张小姐了。”
张韵棠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经过这番生死与共，队伍成员之间那种隔阂感似乎消弭了一些，但张韵棠身上那层神秘而高冷的面纱，却更加厚重了。她与张起灵之间那种莫名的、无需言语的默契，以及两人同样特殊、似乎存在某种联系的血脉，成了萦绕在吴邪、胖子和阿宁心中最大的谜团。
休整了片刻，确认没有新的危险临近，两艘木船再次起航，向着尸洞更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缓缓驶去。
水声潺潺，洞穴幽深。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照亮前方莫测的道路。
张起灵重新坐回船头，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闭合的眼睑下，眼珠在微微转动，显然并非真正入睡，而是在思考着什么。
张韵棠则依旧站在船尾，靠着船舷，目光落在漆黑的水面上，仿佛在感应着水下潜藏的信息。她掌心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好，但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阎王血”的冷冽气息，似乎还淡淡地萦绕在她周围，提醒着众人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吴邪看着前方小哥挺拔孤寂的背影，又看了看船尾那位清冷如月的女顾问，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两个人，就像磁石的两极，沉默着，疏离着，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力量牢牢吸引。
这趟七星鲁王宫之旅，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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