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禁婆，墓道内暂时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禁婆化作黑水后的腥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张起灵和张韵棠之间那无形冰墙，似乎因方才并肩作战时下意识的默契，以及张起灵那笨拙却小心翼翼的安抚动作，而悄然消融了些许。虽然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那种针锋相对的冷意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缓和。
众人稍作休整，处理了一下身上沾染的污秽，便继续沿着这条废弃的墓道向前探索。墓道似乎通往墓穴的更深处，地势逐渐向下，空气也愈发阴冷。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圆形墓室。墓室中央没有棺椁，只有一个干涸的、用白玉石垒砌的池子，池底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的、看不出原貌的物品碎片。
“这地方……好像是用来祭祀或者举行某种仪式的？”吴邪用手电扫视着四周，猜测道。
就在这时，王胖子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池子底部一个角落：“那是什么玩意儿？还在动！”
众人立刻戒备起来，手电光齐刷刷地照射过去。
只见在池底的阴影里，一个约莫半米长、通体覆盖着雪白长毛的小动物，正蜷缩在那里，似乎被突然的光亮惊动，抬起头，露出一张毛茸茸的、有些像水獭，但眼睛格外大而漆黑的脸。它的小爪子也是白色的，正抱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已经发黑的骨头磨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生物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诡异的“可爱”？与这阴森墓穴格格不入。
“这……这是啥？墓里还养宠物？”王胖子愣住了。
那白毛小兽看到这么多人，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歪了歪脑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吴邪身上。
它放下怀里的骨头，四肢并用，动作迅捷地爬出了池子，竟然径直朝着吴邪跑了过来！
“小心！”吴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举起了手中的军刺。
然而，那白毛小兽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它跑到吴邪脚边，用鼻子嗅了嗅他的裤腿，然后突然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抱住了吴邪的小腿，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发出“呜呜”的、类似撒娇的叫声。
“……”吴邪整个人都僵住了，举着军刺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这东西……是在跟他撒娇？
王胖子看得目瞪口呆：“我……我去？天真，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动物缘了？这玩意儿看起来挺喜欢你啊！”
张韵棠仔细观察着那只白毛小兽，眉头微蹙：“这不是普通的动物。看它的爪牙和气息……像是某种发生了尸变的‘旱魃’的幼体，但形态很特殊，灵智似乎未泯，而且……它好像对你身上的麒麟竭气息很亲近。”
旱魃？传说中的僵尸一种？可这模样……也太人畜无害了吧？吴邪看着蹭自己腿的小家伙，感觉世界观再次被刷新。
那白毛小兽，或者说白毛旱魃，似乎听懂了张韵棠的话，抬起头，冲着张韵棠“呜呜”叫了两声，然后又继续蹭吴邪，甚至还试图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
吴邪被它弄得哭笑不得，又不敢轻易伤害它，只能僵硬地站着。
张起灵走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只白毛旱魃。那旱魃似乎对张起灵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气有些忌惮，缩了缩脖子，但抱着吴邪腿的爪子却没松开，只是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张起灵。
“无害。”张起灵观察片刻后，做出了判断，“它被禁锢在这里很久了，依靠墓中阴气和……一些小型虫豸为生。灵智如同幼童，喜欢玩闹。”他看了一眼吴邪，“它喜欢你身上的阳气……和麒麟竭的味道。”
喜欢玩闹的旱魃……吴邪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这海底墓的设定越来越离奇了。
那白毛旱魃似乎知道张起灵说它无害，胆子又大了起来，开始绕着吴邪的脚边打转，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一下他的鞋带，或者试图去够他腰间晃荡的挂件，玩得不亦乐乎。
王胖子看着这诡异又有点滑稽的一幕，忍不住乐了：“得，天真，看来你是被这小东西钦定了当铲屎官了。要不你给它起个名儿？叫……小白？或者……白毛团子？”
吴邪无奈地叹了口气，试着轻轻挪动脚步，那白毛旱魐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甩都甩不掉。
“随它吧，只要不捣乱就行。”吴邪最终放弃了挣扎，任由这只诡异的“宠物”跟在身边。说来也怪，有这小东西在身边插科打诨，墓穴中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众人在这间祭祀墓室里仔细搜查了一番，除了那只黏着吴邪的白毛旱魃，并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找到通往下一区域的明显出口。
“看来得找别的路了。”阿宁靠在池边，脸色依旧不好，长时间的行走和紧张让她伤口的疼痛加剧了。
张起灵走到墓室一侧的墙壁前，再次运用他那两根发丘指，仔细摸索着。张韵棠则走到了另一侧，目光扫过墙壁上的刻痕和壁画，试图找到隐藏的机关。
王胖子凑到吴邪身边，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正在试图把吴邪鞋带打成死结的白毛旱魃，低声笑道：“嘿，别说，有这么个小玩意儿在身边，还挺解闷的。就是不知道它吃啥，胖爷我带的压缩饼干它啃不啃？”
吴邪无奈地看了一眼脚边玩得正欢的小家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张韵棠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在一块描绘着星辰图案的壁画前停下，伸出手指，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轻轻按压了壁画上的几颗“星辰”。
“扎扎……”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从墙壁内部传来，紧接着，旁边一块看似完整的石板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里面黑黝黝的，有冷风灌出。
“有门！”王胖子惊喜道。
张起灵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那个洞口，又看了看张韵棠，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张韵棠淡淡地道：“气息流通，应该是通往其他区域。不过里面很狭窄，需要小心。”
张起灵点了点头，没有犹豫，率先钻了进去。吴邪拍了拍腿边的白毛旱魐，示意它跟上，那小东西倒也通人性，立刻放弃了玩鞋带，敏捷地跟在了吴邪脚边钻了进去。王胖子和阿宁紧随其后。
张韵棠留在最后，她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又回头望了望这间祭祀墓室，眼神微闪，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才弯腰进入。
洞口后面，果然是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岩缝，被人为地拓宽了一些。众人只能侧着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如同山洞般的空间。这里似乎是墓穴结构的一个边缘地带，头顶有巨大的岩石支撑，空气流通也好了不少，甚至能听到隐约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流声。
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尤其是受伤的阿宁，几乎到了极限。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张起灵停下脚步，声音在相对开阔的空间里显得清晰了许多。
没有人反对。王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水壶猛灌了几口。吴邪也靠着岩壁坐下，那只白毛旱魐立刻凑过来，挨着他的腿趴下，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阿宁在吴邪的帮助下，小心地坐下，检查着自己手臂和腰间的伤口，眉头紧蹙。
张韵棠选了一个离众人稍远、但能观察到入口的位置，默默坐下，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水壶和一点干粮，安静地进食补充体力。
张起灵则站在靠近入口的地方，背对着众人，如同沉默的礁石，警戒着可能的危险。
一时间，空间中只剩下众人疲惫的喘息声和细微的咀嚼声。
那只白毛旱魐似乎也累了，趴在吴邪脚边，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沉默持续了许久。
终于，张起灵转过身，他的目光越过中间的吴邪和王胖子，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的张韵棠身上。
他沉默地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吴邪和王胖子立刻屏住了呼吸，连装睡的白毛旱魐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耳朵动了动。阿宁也抬起了头，看向那边。
张韵棠没有抬头，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干粮，仿佛没有看到他的靠近。
张起灵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棠棠。”
这一次，不再是战斗中下意识的呼唤，也不是带着歉然的解释，而是一种郑重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确认。
张韵棠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应。
张起灵似乎并不期待她立刻回应，他继续用那平缓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语调说道：
“西沙的事，我确实想起了一些。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但关于我们之间……记忆依旧很混乱。”
他的目光落在她贴身佩戴、此刻因她低头而微微从衣领滑出的那枚暗沉指环上。
“我只记得……很重要。你，很重要。”
这句话很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刻的回忆，只有最直白的确认。
张韵棠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眸依旧清冷，但在那清冷之下，似乎有暗流在涌动。她看着他那张冷峻却在此刻显得异常认真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无法作伪的迷茫与……执着。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干粮。
“张起灵，”她开口，声音同样平静，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尖锐冷意，“失魂症，不是你隐瞒和独自行动的理由。”
她没有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张起灵承认得很干脆，“但我必须来。这里的记忆，可能关系到……我们失忆的根源，甚至……更多。”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吴邪和王胖子，意思很明显，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细说。
张韵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然也明白。她沉默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找到吴三省后，我需要知道全部。你想起的，以及……你猜测的。”
这是她给出的条件，也是她愿意暂时放下追究的底线。
“好。”张起灵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下来。
简单的几句对话，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动人的告白，却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与和解。紧绷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
王胖子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用气声道：“哎哟喂……可算说开了……憋死胖爷我了……”
吴邪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具体的秘密他们依旧不清楚，但看到这两位能够正常沟通，无疑让整个团队的状态都好了很多。
那只白毛旱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张起灵没有离开，而是在张韵棠旁边不远处的岩石上坐了下来，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却不再有那种隔阂感。他闭上眼，似乎也开始休息，但吴邪知道，他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觉。
张韵棠重新拿起干粮，慢慢地吃着，目光偶尔会掠过身旁闭目养神的张起灵，眼神复杂难明。
重要的……
她摩挲着指尖的指环，冰凉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在这幽深的海底墓穴深处，在短暂的休憩中，两颗因失忆而迷失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靠近彼此的航向。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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