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楚念安七八个月大的时候。
文落川因北苍那边有些紧急事务，必须亲自前去处理，离府已有两日。
便是从文落川离开的第二日傍晚开始，一向乖巧的念安突然毫无预兆地哭闹起来。
不是饿了，不是尿了，就是蹬着小腿，小脸憋得通红，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乳母用尽了法子，抱着颠着，哼歌轻拍，都无济于事。
楚奕辰彼时身体虽已比刚苏醒时好了许多，但精力终究不如常人。
他被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搅得心神不宁，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人儿。
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绷得紧紧的，滚烫的眼泪很快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楚奕辰抱着她，在暖阁里来回踱步。
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与小心翼翼。
他试着模仿文落川平日哄孩子的样子，轻拍她的背。
低声说着不成调的安抚话语，可怀中的小人儿只是哭得更大声，拳头攥得死死的。
平日里她的哭声都很小，跟小猫一样。
唯独这次哭得太狠，楚奕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王爷，小郡主这像是……胀气。”
经验老道的乳母在一旁小心提醒。
“这月份的孩子常有，难受得紧，就是哭。”
楚奕辰眉头紧锁。
“山楂陈皮熬了吗？”
乳母点点头。
“熬上了，稍微凉一点就给小郡主端来。”
这一夜格外漫长。
暖阁里的烛火亮了一宿。
楚奕辰几乎未曾合眼。
他抱着念安，从暖阁走到外间，再从外间踱回暖阁。
念安的哭声时高时低，有时像是哭累了，小声抽噎着在他怀里迷糊过去。
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被那拧着的疼痛惊醒，再次放声大哭。
他试过用温热的手掌轻轻地顺时针揉她的小肚子。
也喂了山楂陈皮水，还让她趴在自己肩头。
但是效果甚微。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抱着她，让她在痛苦时能感受到一个安稳的怀抱。
后半夜，念安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无力沙哑的呜咽。
身子因长时间的哭泣而微微抽搐。
楚奕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让她趴伏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一夜未眠使得他眼底青黑，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唯有环抱着的手臂依旧稳着。
天将破晓时，念安许是彻底精疲力尽。
也或许是那阵胀痛的劲儿终于过去了，终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眼角挂着泪珠。
楚奕辰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直到确认她呼吸平稳，真正睡熟，才相当缓慢地起身，将她轻轻放回精心布置的小床里，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边，静静看了片刻。
方才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四肢百骸都叫嚣着酸痛。
楚奕辰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床榻，和衣倒下。
几乎是刚沾到枕头，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文落川是次日午后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一路风尘仆仆，心中记挂着府内的两个人。
他踏入府门，便觉得异常安静，下人们行走都带着小心翼翼。
他直奔主院暖阁，乳母见到他，如同见到救星，压低声音禀报。
“文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小郡主昨夜闹腾了一宿，像是胀气，哭得厉害。”
“王爷抱着哄了一整夜，天快亮才睡下。”
“王爷……王爷至今未起。”
文落川心头猛地一沉。
楚奕辰的作息向来规律，即便身体最差时，也极少白日沉睡不起。
他快步走进内室，首先看向小床，见念安睡得正香，小脸恢复了平和的粉嫩，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床榻。
楚奕辰侧卧着，面向里侧。
被子盖得不算严实，露出些许黑白相间的长发和一截后颈。
他睡得很沉，连文落川进来的脚步声都未曾惊动。
文落川轻轻走到床边，俯下身，想替他掖好被角。
当他靠近，看到楚奕辰露出的半张脸时，呼吸骤然一窒。
那张脸上是毫无血色的白，嘴唇也干涩起皮。
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奕辰？”
文落川心头恐慌蔓延，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崖底。
楚奕辰就这样靠在他怀里，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最后，就连那缕微弱的心跳他也感受不到了。
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几批人马轮番将他的心跳赎回，换来的是楚奕辰长达两年的沉睡。
他不愿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那漫长的时光。
好像不去听，不去看，他就不会再害怕了。
而此刻，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连呼吸都轻得感知不到。
他这才发现，原来恐惧始终未离他太远。
一瞬间，无数可怕的念头涌入文落川脑海。
旧伤复发？急病？
还是……因为一夜未眠就又陷入那无休止的沉睡？
他踉跄着，将耳朵贴近那微弱起伏的胸膛。
扑通，扑通。
沉稳起伏的心跳像是平安的宣告。
楚奕辰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眼底带着浓重的迷茫和疲惫。
他摸了摸趴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有些疑惑地开口。
“……落川？”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睡意。
“你回来了？”
他试图撑起身，却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击中，又倒了回去。
文落川抬起头，匆忙将他的手握住。
“奕辰，你怎么样？”
”哪里不舒服？”
楚奕辰缓了缓那阵眩晕，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反手握住文落川微微发抖的手，低声安抚。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他看着文落川惊魂未定的样子，补充道。
“念安昨夜哭闹，没睡好而已。”
恰在此时，被文落川惊动的小念安在小床上发出了醒来的哼唧声。
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文落川看看醒来的女儿，又看看眼前只是疲惫过度的楚奕辰，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处。
他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楚奕辰的肩上，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些哽咽。
“你吓死我了……”
楚奕辰感受着他身体的微颤，抬手，熟稔地揉着他后脑。
“没事了。”
肩头的呼吸带着些急促，楚奕辰环住他，轻声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文落川摇摇头，将人抱得更紧。
“哥，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楚奕辰捧起这张躲避的脸，捏了捏他的脸颊。
“好，你陪我。”
时间或许无法将伤痛抚平，却让爱更深刻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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