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和，宋昭华步履轻移，穿行于灼灼牡丹丛中，细细指点着各色名品，眉眼间俱是爱怜，看来还真是一个惜花之人。
行至一处，她脚步倏然一顿。
前方疏朗处，竟巧留了一泓碧水，原是旧日荷塘的残韵。几株垂柳倚岸，柔丝袅袅，蘸着清波，荡开圈圈涟漪。一道小巧玲珑的石桥便静卧其上，青石桥面沁着晨露，默然连着两岸的锦绣。
这一方水木清景，悄然嵌在满园国色天香之中，平添几分曲水流觞的闲逸。水光潋滟，柳影婆娑，衬着桥畔繁花，更觉意境空灵，恍如超脱尘寰之外。
慕卿璃都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句——属实精巧。
宋昭华徐徐转身，目光略显为难地扫过自己身上那袭银红裙裾，复又抬眼看向慕卿璃。
“倒是忘了此处有座石桥。昨夜一场细密春雨，这石阶上积了水。这身衣裳是皇后娘娘亲赐，若沾了污渍，便是大不敬了……”
她话音微顿，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请求，“不知可否有劳侧妃妹妹，替本宫提一提裙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侍立在侧的宫人们，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若论容貌姝丽，慕卿璃更胜一筹；论家族根基，慕府亦是更为显赫。
可偏偏宋昭华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纵使未曾授下金册金印，严格算来未得皇家完完全全的认可，可这名分终究摆在那里。
是以此刻，二人身份微妙，竟也堪堪称得上一句旗鼓相当，若论未来，谁能真正入主中宫，也未可知。
然而，若今日慕卿璃当真俯身拾起这裙裾，便如同亲手将自己矮了宋昭华半截身位。此事一旦传扬开来，更无异于将整个慕府的颜面，狠狠踩在了脚下。
慕卿璃心中冷笑，未曾想太子妃今日又设下这等鸿门宴。这女人，当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
暖风轻徐，拂动堤畔烟柳，万缕青丝照水翩跹，千朵柳絮如雪纷扬，打着旋儿将一行人温柔包裹，轻舞飞扬。
看着这漫天飞舞的柳絮，盈夏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她不着痕迹地贴近慕卿璃身侧，手中一方素锦丝帕悄然翻动，轻柔地在她周身拂拭，试图将那些调皮的飞絮悄悄驱散。
然而——
“放肆！大胆贱婢！”
一声尖利刺耳的呵斥陡然炸响！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玉馨已是一步抢上前，手掌携着凌厉的风狠狠掴在盈夏脸上！
“太子妃娘娘在此与侧妃说话，你竟敢目中无人，在此处耍弄这等小把戏！你是不将太子妃放在眼里吗？！” 玉馨厉声叱问，气势汹汹。
慕卿璃的目光落在盈夏颊上那迅速红肿起来的掌痕，眸底倏地掠过一丝阴鸷寒芒。
她的人，纵有错处，也轮不到旁人越俎代庖来教训！更何况出手的，不过是个婢子。
她手臂倏然抬起，玉掌挟风，眼看就要凌厉落下——
忽闻宋昭华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斥责与亲昵：“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退下！本宫与侧妃妹妹情同金兰，几时轮到你们在此多嘴饶舌？”
言罢，她眼波流转，复又含笑看向慕卿璃，语气温软却不容置喙。
“妹妹，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妹妹金尊玉贵，想必不会自降身份与他们一般见识，对吧？”
她话锋轻巧一转，笑意盈盈地催促，“妹妹还是快些移步，来为姐姐拾起这裙裾要紧。”
事已至此，慕卿璃心中早已明镜。
她缓缓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陷入片刻的静思。
再抬首时，她面上已是巧笑嫣然，只是那笑意如浮在冰面上的薄光，丝毫未及眼底深处。
当她绣鞋轻移，一步步踏近那银珠闪烁的华贵裙裾时，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所有旁观之人皆屏息凝神，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膛。
而宋昭华，眼见着慕卿璃步步靠近，唇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快意，眸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
牡丹园内，花木扶疏，浓翠浅红间掩映着一处精巧雅致的楼阁——连玥阁。
此处临风近水，景致清幽，正是太子萧凛素日里惯常品茗静思之所。
今日，这方清静之地却迎来了一位贵客——麒麟公子齐毓。
自碧湖畔救下小皇孙后，齐毓便应皇后懿旨，留驻宫中，悉心课导皇孙学业。
齐氏一族素性孤高淡泊，齐毓虽居宫苑，除却教导皇孙，平日鲜少与王公大臣们往来应酬。 此番他竟主动踏足东宫，萧凛自然奉若上宾，亲自相迎。
暖阁内，茶香氤氲。萧凛与齐毓对坐，中间隔着一张紫檀嵌螺钿小几，萧凛执盏，语气温煦：“齐先生请。”
齐毓含笑颔首，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衬得他如松间明月，端方清雅，朗朗照人。
他素手执盏，指尖如玉，嗅其香，轻啜浅饮，赞道：“殿下这里的‘雪顶含翠’，果然清冽甘醇，不负盛名。”
放下茶盏，齐毓眸光温润，看向萧凛：“毓，今日冒昧登门，实有两桩私谊，要烦扰殿下。” 他声音如玉石相击，干净清朗。
“先生但说无妨。”
“其一，侧妃阿璃，乃家父膝下最末的关门弟子，视若明珠。前两日，毓因族中要务羁縻在外，未能躬逢殿下与璃师妹的合卺之喜，实乃生平大憾。今日特来补上这份迟来的贺仪，聊表寸心。”
萧凛心中微动，面上虽不显，眼底却掠过一丝讶异。他这位侧妃，竟是琅琊齐师最为珍视的关门弟子！这份渊源，着实令他心中微讶。
他微微颔首：“先生言重了，心意至诚，何言迟来？孤代侧妃谢过先生及齐师挂念。”
齐毓温雅一笑，广袖轻拂，姿态洒然。
“其二，家父深知璃师妹心性，惦念她在宫苑起居，恐有思乡之情。临行前，特命毓捎带了些她旧日在师门偏爱的雅致小物，聊慰寂寥。皆是些竹刻笔筒、山石盆景之类的清玩，还有几册她未读完的孤本游记。物件约莫明后日便至东宫，届时，还需劳烦殿下转交璃师妹。”
“此乃小事，先生放心。”萧凛应承得干脆。
此时，齐毓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越中带着一丝追忆的暖意，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说来，亦是一段奇缘。当日碧湖烟波之上，若非璃师妹心细如发，于万千涟漪中一眼觑见那惊鸿落水的小皇孙身影，毓即便近在咫尺，恐也难及时施以援手……天意如斯，草民与殿下，倒因璃师妹之故，结下这份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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