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燥热，撩拨得檐下铜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寥落。
慕卿璃声音清冷，目光澄澈，没有一点心虚与忐忑，坦荡地迎向萧凛。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萧凛心碎。
可是画册刺目，流言如刀，帝王之怒如山压顶。
宫变那夜的场景更是如附骨之疽，在脑海中翻腾不休。
萧煜那淬了毒的诛心之言，宋昭华尖利刺耳的指控：“侧妃在端午那日便与萧煜有了私情！”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令人窒息。
况且当夜，听见这二人的话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老皇帝，老皇帝当夜被萧煜绑在那观星台之上，但是眼神却是清亮的，萧煜说的每一句话老皇帝听的都是清清楚楚。
若只是萧煜那也疯狂的攀咬，老皇帝对慕卿璃，或许只是埋下一根疑忌的刺。
可如今，流言已成燎原之势，众口铄金，积灰销骨！
纵有齐毓今日掷地有声的回护，替她挡下父皇的雷霆之怒，却也难消帝王心中那深重的厌恶。
一个被天下人如此议论、牵扯进兄弟阋墙丑闻的女子，在老皇帝的眼中，恐怕已不配再居东宫侧妃之位。
甚至……那青灯古佛的冷寂庵堂，都可能成为父皇眼中最“体面”的去处。
想到她可能被迫远离红尘，想到那双澄澈的眸子从此蒙上尘灰……
萧凛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
可是他的卿卿，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中，思虑所及的，竟只是他萧凛信与不信。
似乎只要他点头，只要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纵使天下皆谤，万夫所指，她亦可坦然承受，无惧无悔。
她的眼里，心里，此刻唯他一人。
似乎只要他信，哪怕天下人都误解，她也不在乎了。
在她心里，眼里，只有他。
这样纯粹、炽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他却没有护好，让她平白遭人这样泼脏水。
此刻他的心里真是又悔又痛。
慕卿璃静静地立在丹陛之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殿内烛火在她绝美的侧颜上跳跃，却照不亮她眼中渐次熄灭的光。
凝脂般的肌肤上，血色正一点点、无声无息地褪去，显出一种脆弱苍白。
那双曾映着星辉、藏着狡黠的美眸，此刻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悄然笼罩。
她望着他，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终于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底。
“殿下……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固有的清冷底色，却难以抑制地染上了细微的颤抖：“……也是……不信卿璃的吗？”
萧凛胸腔里那句“我信！孤信你！”几乎要冲破喉咙，滚烫地奔涌而出。
然而，就在他即将启唇的刹那，御座之上的老皇帝那道沉冷如冰、重逾千钧的目光，沉沉地压了过来。
那目光里的深意，萧凛瞬间洞悉。
就在数日前，老皇帝决意禅位于他，于紫寰殿中曾有过一番语重心长、近乎严苛的训诫。
字字句句，犹在耳畔轰鸣：
“为帝者，可宠幸，万不可倾心！情之一字，生于帝王家，便是悬顶利刃，授人以柄，终将自误误国！”
老皇帝浑浊却锐利的眼紧盯着他，不容半分闪躲：
“凛儿，朕要你立誓：此生，绝不专宠一人，更不可……专情一人！”
那是帝王之路必须付出的冰冷代价，是刻入骨髓的训诫。
此刻他若当众出言回护慕卿璃，非但救不了她，只会火上浇油，坐实她在父皇心中“祸水”、“惑主”的罪名，将她推向更深的渊薮，万劫不复！
所有的冲动与誓言，被这残酷的现实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无法直言，只能将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与歉疚，尽数倾注于目光之中。
那投向慕卿璃的眼神，承载着全是锥心的疼惜，是千言万语凝成的信任。
刹那间，蓄在眸中的水汽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化作滚烫的泪珠，断了线般簌簌滚落。
然而，就在这汹涌的泪水中，她眼中那方才已然熄灭的光，竟如死灰复燃般，倏地重新燃起！
那光芒不再是无暇的澄澈，而是掺杂了无尽委屈、深深理解，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她的唇角，竟缓缓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令人心神俱碎的笑容。
萧凛望着那带泪的笑容，心头如被重锤猛击。
他那般聪慧剔透的卿卿，已然读懂了他目光中所有无法言说的疼惜与自责。
她懂了，却也……痛得更深了。
宋昭华一直静静地矗立在一旁，冷眼观察着二人。
想不到在此时，两人之间还在眉目传情。
萧凛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回护，像尖针一根根狠狠扎进她的心窝。
她只觉阵阵齿冷，阵阵心寒，指甲掐进了手心，也丝毫不觉得疼。
妒火与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翻滚，烧灼着她的理智。
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 “慕侧妃！”
她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骨的寒意。
“陛下垂询，你为何避而不答？难道还想凭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继续蒙骗殿下的垂怜吗？若换了稍有廉耻的女子，沾染上这等污名，早该寻根麻绳了断残身，以全名节！岂有脸面再立于这煌煌大殿之上，污人眼目？！”
慕卿璃缓缓抬眸，目光扫过宋昭华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庞。
她素日里总是带着温软笑意的唇角，此刻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张倾国倾城的娇美面容上，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与鄙夷。
一直沉默注视着她的萧凛，心头骤然一紧。
他深知她平日性情的温顺乖巧，从不主动与人为恶，此刻这般毫不掩饰的恶劣情绪，昭示着她内心已被彻底激怒，触及了底线。
慕卿璃没有再看宋昭华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重新转向丹樨之上的帝后二人。
殿内摇曳的烛火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陛下！关于市井流言，卿璃亦是今日初闻。至于话本之中究竟写了何等不堪之言……”
她微微一顿，长长的睫羽如同蝶翼般轻颤了一下，随即抬起，坦荡地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眸中澄澈依旧，却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
“卿璃，未曾得见，亦无从辩驳。是以……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四个字，清清冷泠，掷地有声，没有哭诉，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孤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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