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藏身处,在老城区一条污水横流、电线如蛛网般纠缠的巷子深处。一楼,原本是个不到十平米的临街铺面,似乎曾经营过早点摊,墙上还残留着经年累月的油污痕迹。卷帘门拉下一半,里面用木板粗糙地隔出一个小间,没有窗户,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漏进些许天光,和巷子里混杂着食物馊味、劣质煤炭与人类生活气息的浑浊空气。
老邢将江诗韵安置在角落里一张用砖块和木板搭成的“床”上,铺着勉强还算干净的旧褥子。环境比之前的安全屋更加恶劣,但胜在隐蔽——这里是城市庞大肌体上的一道褶皱,藏污纳垢,也藏匿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诗韵的高烧退了,但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的空口袋,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肺部的灼痛变得沉闷,却更加根深蒂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啰音。那只石膏腿在颠簸转移后,仿佛更重了,脚踝处传来一阵阵闷钝的、如同深水炸弹般的悸痛。
老邢依旧沉默,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放置好带来的少量物资。他检查了卷帘门的锁扣,又透过门缝仔细观察了外面好一会儿,才退回屋内。
“这里不能久待,最多两天。”他声音低沉,“你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恢复体力?江诗韵看着自己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荒诞的弧度。她现在连完整地说一句话都费劲。
短暂的寂静被巷子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市井之声打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铛声、孩童的哭闹声……这些属于普通人生活的、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声响,与她所处的这片阴暗、绝望的角落,形成了尖锐而又诡异的对照。
临近中午,巷口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木梆子敲击的清脆声响,“笃、笃、笃”,不疾不徐。
老邢眼神微动,走到卷帘门边,再次确认外面安全后,将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闪了出去。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粗陶碗回来了。碗里是乳白色、颤巍巍的豆腐脑,淋着少许酱油和香油,撒着翠绿的葱花,冒着温热的气息。
“吃点东西。”他将碗递给江诗韵,还有一把塑料小勺。
豆腐脑的温热透过粗陶碗壁传递到江诗韵冰凉的掌心。那简单的食物香气,在这充斥着霉味和绝望的空间里,竟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滑嫩的豆腐脑几乎不需要咀嚼,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暂时安抚了空瘪灼痛的胃袋。
“卖豆腐脑的是个哑女。”老邢靠在门边,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目光却依旧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住在巷子那头。人干净,不多事。”
哑女。江诗韵抬起眼。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个哑女,独自经营着一个小摊……
下午,老邢再次外出,似乎是去探查情况和寻找新的落脚点。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江诗韵一人。外面的市井声浪更加清晰,仿佛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听着那些与她无关的、鲜活的人间烟火,一种巨大的孤独和剥离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是谁?一个本该在舞台上绽放光芒的舞者,如今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藏匿在这污秽之地,依靠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的庇护,苟延残喘。范俊武生死未卜,苏小雨下落不明,父母恐怕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卷帘门下方,被人从外面轻轻塞进来一样东西。
是一个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硬纸板。很小,像是什么包装盒上拆下来的。
江诗韵的心猛地一跳。她警惕地看着那纸板,没有立刻去拿。外面只有市井的嘈杂,没有任何异常的脚步声或人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挪动身体,伸长手臂,将那个纸板勾了过来。
展开。
纸板内侧,用烧过的火柴梗,画着一幅极其简陋、却意蕴清晰的画——一个梳着辫子的小人(代表哑女?),手指指向巷子的深处,在小人前方,画着一个简陋的、类似屋顶的图案,旁边还有一个箭头。
在画的右下角,用同样的炭黑,画了一朵极其纤细、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的……白色小花。那种长在墙角石缝里,不起眼,却异常坚韧的野花。
没有文字。只有画。
江诗韵盯着那幅画和那朵小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哑女在向她传递信息!指向巷子深处,某个有屋顶的地方?是新的藏身处?还是……别的什么?那朵小花,是代表希望?还是某种标记?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是出于同情?还是……她也与这盘棋局有关?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她将纸板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的触感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联系感。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这来自一个陌生哑女的、无声的讯号,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
老邢在天黑前回来了,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凝重。
“顾家的人像疯狗一样,搜查得很紧。几个可能的落脚点都被盯上了。”他看了一眼江诗韵手中的粗陶碗已经空了,没说什么,只是将带回来的几个冷馒头和一瓶水放在她旁边。“我们明晚必须离开这里。”
江诗韵沉默着,将那个折叠的纸板,悄悄塞进了褥子下面。
她没有告诉老邢关于哑女和那幅画的事。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夜里,她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听着巷子里渐渐稀疏的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粗陶碗的温热,和那硬纸板粗糙的触感。
市井的喧嚣之下,暗流依旧汹涌。但那个沉默的哑女和那朵石缝中的小花,却像一颗微弱却固执的星火,在她内心最深沉的黑暗中,悄然闪烁了一下。
明天,又会是怎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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