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凛冬堡垒”的指挥室内依然亮着灯。油灯和几盏依靠源石能量驱动的照明器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却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由墨水、纸张和疲惫凝结而成的沉重氛围。
巨大的橡木桌案上,文件堆积如山,仿佛两座互相对峙的微缩山脉,将桌后的两人分隔开来。一侧是塔露拉,她眉头紧锁,灰色眼眸锐利地扫过一份关于边境哨所补给延迟的报告,手中的羽毛笔不时落下,批注的字迹依旧带着她特有的、不屈的力道,但速度明显比数小时前慢了许多。
另一侧,云凌几乎要将头埋进一堆新兵训练营的装备申请清单里。战术目镜被推到了额头上,他用力揉着酸胀的鼻梁,那双总是闪烁着数据流和分析光芒的金色瞳孔,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无神。长时间的伏案工作,比连续作战更消耗心神。
“……唔……”
一声压抑着的、近乎呻吟的叹息从云凌喉咙里溢出。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仰头望着被灯光映照出些许斑驳痕迹的天花板,感觉那些枯燥的数字和文字还在眼前飞舞。
“不行了……露拉姐,”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倦意,
“再盯着这些纸看下去,我感觉我的大脑要像过载的处理器一样冒烟了。歇会儿,求你了。”
塔露拉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到云凌那副几乎要虚脱的样子,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丝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笑意掠过她的眼底。她放下笔,身体也微微后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好吧,”
她的声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确实需要喘口气。我去弄点喝的。”
她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小柜子前,拿出云凌之前不知从哪个系统奖励里弄来的、被根据地民众视为稀奇物件的咖啡豆和一套简易的手磨咖啡具。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灰白色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柔和了她平日过于刚硬的线条。
云凌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这一刻,没有整合运动的重担,没有乌萨斯帝国的威胁,只有弥漫着咖啡豆醇香的静谧,和一种仿佛回到最初在雪原小屋时、彼此依靠的短暂错觉。那种纯粹的、姐弟般的亲密感,在繁重公务的缝隙里,悄然复苏。
塔露拉熟练地磨着豆子,房间里响起均匀的“沙沙”声。热水冲入研磨好的咖啡粉中,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文件的霉味。她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走回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云凌面前。
“提提神。”
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捧着温热的陶杯,目光落在云凌依旧有些出神的脸上,
“在想什么?不仅仅是文件吧。”
云凌没有立刻去碰那杯咖啡。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抵御某种从记忆深处泛起的寒意。
指挥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露拉姐,”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有没有……跟你详细说过,在叙拉古,救下切利尼娜之后,发生的事情?”
塔露拉微微摇头,灰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示意他在听。她能感觉到,云凌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故事。
云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些力量,然后缓缓地,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情感波澜的平静语调,开始叙述。
他描述了那个名为卡尔洛·罗西的法官,如何在叙拉古那样污浊的环境下,坚守着内心的正义与底线;描述了他那位善良勇敢的妻子索菲亚,如何毫不犹豫地收留了素不相识、浑身是血的他和切利尼娜;描述了那个有着明亮眼睛、名叫贝拉的小女孩,如何怯生生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他的声音在描述那个短暂却无比温暖的夜晚时,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与痛惜。
“……他们本可以置身事外,露拉姐。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家庭,与整合运动,与源石技艺,与那些肮脏的争斗毫无关系。他们收留我们,仅仅是因为……我们看起来需要帮助。”
云凌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
“而他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是灭迹人的追杀……罗西法官和索菲亚夫人,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毅然留下……他们……他们死在了自家门口,至死都没有透露我们的去向……”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而那个孩子……贝拉……那些畜生……他们当着我的面,把源石……强行植入了她的手臂……就在她父母倒下的地方旁边……”
塔露拉静静地听着,捧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知不觉间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她灰色的眼眸中,先是震惊,随即燃起了冰冷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针对这片大地上无处不在的、吞噬无辜者的残酷。
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深切的、母性般的疼惜。她无法想象,那个如今安静地跟在云凌身边、总是用警惕目光打量着世界的沃尔珀女孩,竟然背负着如此惨痛恐怖的过去。
“……我赶到时,已经晚了……”
云凌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深深的无力和自责,
“我只能……杀了那些杂碎……但罗西法官一家……我终究没能救下……”
他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痛苦和一种难以磨灭的负罪感。
“我带着贝拉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片浸透了她家人鲜血的土地。我告诉她,以后我会保护她。我以为……时间,新的环境,或许能慢慢抚平一些伤痕……至少,我能让她重新学会笑……”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带着浓浓的困惑与担忧。
“但是,露拉姐,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贝拉很不对劲?”
塔露拉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更加专注和倾听的姿态。
“她……比以前更安静了。”
她回忆着,
“在食堂,在训练场,很少看到她和别的孩子一起。眼神也……很沉静。”
“不止是安静。”
云凌摇了摇头,眉头紧锁,
“她以前虽然也沉默,但眼睛里是有光的,会对新奇的东西好奇,会因为我讲的故事偷偷高兴。可现在……那光好像熄灭了。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军事理论、战术手册,疯狂地练习格斗和潜行……那种专注,那种……近乎偏执的劲头,根本不像个孩子。她像是在……拼命地武装自己,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
他抬起头,看向塔露拉,眼中充满了寻求答案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
“露拉姐,我……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很难受。我答应过要保护她,可现在,我好像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触碰不到了。”
看着云凌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疲惫、痛苦和对贝拉的心疼,塔露拉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伸出手,越过了桌面上那堆冰冷的文件,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覆盖在云凌紧握的拳头上。她的手掌并不十分柔软,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但此刻传来的温度却异常温暖。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姐姐对弟弟的安慰,但似乎……又隐约掺杂了一丝超越这层关系的、更为复杂的温柔与心疼。
“那不是你的错,云凌。”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
“罗西法官一家的选择,是出于他们高尚的灵魂,而不是你的牵连。至于贝拉……”
她顿了顿,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那孩子经历的创伤太深了。她或许认为,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避免再次失去,才能……为你分担压力,甚至为你复仇。”
塔露拉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迷雾,
“她封闭自己,投身于战斗技艺,这可能……是她能找到的、应对内心巨大痛苦和恐惧的唯一方式。”
她的指尖,在云凌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
“别太逼自己,也别太逼她。”
塔露拉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给她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有时候,默默的陪伴和等待,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我会让阿丽娜也多留意她,用更温和的方式去接触她。”
手背上传来的温暖触感和塔露拉沉稳有力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云凌冰冷而纷乱的心绪。
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些,反手轻轻握了一下塔露拉的手,虽然很快便松开了,但那短暂的接触,却传递了无声的感激和依赖。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清醒和平静。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指挥室内的灯光却仿佛因为这次短暂的交谈和那超越公务的片刻温情,而显得不再那么冰冷刺眼了。
文件山依然在那里,未来的挑战只多不少,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了继续前行的些许暖意和力量。
而那份潜藏在姐弟情谊之下、尚未言明也难以言明的情感,也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如同咖啡的余香一般,悄然弥漫,若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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