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云凌推开标注着“b-7”的舱门时,几乎是逃离了那份由地图、报告和战略推演构成的、令人窒息的重压。
舱门滑开的瞬间,一阵流畅而忧郁的提琴旋律便流淌出来,与门外冰冷的金属通道形成了鲜明对比。是黑键在演奏。云凌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打扰。
这间由战舰舱室改造的居所被用心布置过。一块乌萨斯风格的彩色挂毯遮住了冰冷的金属墙壁,柔和的灯光洒下,黑键坐在窗边——那其实是一面经过加固、镶嵌了从“凛冬”号观察窗回收玻璃的舱壁——他闭着眼,下颌轻抵琴身,修长的手指操控着琴弓,莱塔尼亚的古典乐章在他指尖苏醒。
而布兰卡就在不远处。
她并非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一张铺着厚实兽皮的扶手椅上,身上裹着温暖的毯子。
她的脸色确实苍白,身形也比常人清瘦,但脊背挺直,那双灰色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跳跃的炉火(一个由源石技艺驱动的小型暖炉),眼神清明而专注,仿佛在音乐中寻找着某种秩序的共鸣。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一本皮革封面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莱塔尼亚诗集。
听到门口的动静,黑键的演奏缓缓停下,他睁开眼,看向云凌,微微点头致意:
“云凌先生。”
布兰卡也转过头,她的动作有些慢,带着久病之人的滞涩,但非常稳定。她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是眼神柔和了些许,对着云凌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她的安静并非虚弱,更像是一种内敛的力量。
“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云凌走进来,舱门在身后合拢,将指挥区的喧嚣隔绝。
“黑键的琴声,在走廊里就能听到,是《暮色中的旧塔》吧?这个时候听,别有一番感触。”
黑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一丝遇到知音的淡淡笑意:
“您对莱塔尼亚的音乐很了解。”
“只是略有耳闻。”
云凌走到暖炉旁,感受着那驱散乌萨斯寒意的热量,目光落在布兰卡膝头的诗集上,
“看来,你们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这里很安静,”
布兰卡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沙哑,但语调平稳,用词准确,
“比哥伦比亚……更适合休养。至少,没有那么多……冰冷的仪器和审视的目光。”
她说话时,会偶尔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或者是在积蓄力气,但逻辑清晰。
黑键放下提琴,走到布兰卡身边,动作熟练地为她拢了拢滑落的毯子角落,这个动作里包含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关切。
“阿丽娜小姐调配的药剂很有效,布兰卡的精神比之前稳定了很多。虽然‘尘世余音’的根源问题依旧棘手,但至少……它现在安静下来了。”
他看向布兰卡,眼神复杂,既有欣慰,也有深藏的痛苦与决心。
布兰卡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椅背的手上,这是一个无声的安抚。她转而看向云凌:
“听说…………最近出了什么事儿 ,云凌先生 你还好吗 ?”
她灰色的眼眸里带着真诚的关切,并非客套。
云凌心中一动。他意识到,布兰卡并非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病人。她和黑键一样,是这场巨大动荡的亲历者,他们的内心同样承载着沉重的过去,并且即使在病中,也依然保持着对周遭世界的感知和关心。
“很好。”
云凌言简意赅,没有详述那场事故的诡异 ,他这话既是事实,也包含着对眼前这两位的认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片土地正在努力重建“生活”而非仅仅是“生存”的象征。
“那就好。”
布兰卡轻轻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膝头的诗集,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书页上优美的文字,仿佛能从这些古老的韵律中汲取力量。
黑键看向云凌,语气变得郑重了些:
“云凌先生,如果工坊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无论是源石技艺的应用,还是需要解读一些莱塔尼亚的技术文档,请务必告诉我。我们……不能一直只是被保护者。”
他的话语里带着莱塔尼亚贵族特有的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希望融入集体、贡献自身价值的迫切。布兰卡也抬起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云凌看着他们——一个试图用音乐和守护构筑安宁,一个在病痛中依旧保持着精神的追求与对外界的关怀。在这冰冷的钢铁堡垒深处,他们正以自己的方式,顽强地重新扎根,试图与这片给予他们庇护的土地建立更深刻的连接。
“放心,需要你们的时候,我绝不会客气。”
云凌笑了笑,语气轻松却认真,
“尤其是黑键,你的知识和技艺,对我们来说是无价的。不过现在,你们的首要任务还是休养,尤其是布兰卡。”
他又停留了片刻,与他们聊了聊根据地近期的琐事,一些关于学堂建设和农业试验的进展,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话题让舱室内的气氛更加松弛。
离开时,那悠扬的提琴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布兰卡偶尔低沉的、阅读诗文的嗓音,如同一曲微弱的、却坚韧不屈的生命协奏,回荡在钢铁廊道中,也悄然抚平了云凌眉宇间一丝源自远方战火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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