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合上账本，吹灭了煤油灯。屋里一下子黑了。她刚要起身回屋，听见院门吱呀响了一声。
王秀莲拄着拐杖站在院当中，正望着屋檐下靠墙放的摊车。车上的布盖得整整齐齐，铁锁挂在把手处，映着月光发亮。
“娘？”林晚轻声问，“您咋还没睡？”
王秀莲没回头，只说：“俺睡不着。”
林晚走出来，站到她身边。夜里风凉，吹得人胳膊起皮。她想劝婆婆进屋，却听王秀莲先开了口。
“你们俩白天摆摊，夜里还得算账，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让我替你们守一宿吧，就在这院里坐着，也落个安心。”
林晚一愣：“这哪行？您年纪大了，夜里风又硬，冻出病来咋办？再说邻里看见，还道我们当小辈的不懂事，让老人熬夜。”
“这不是熬。”王秀莲转过身，眼神很亮，“这是守家业。你开这个摊子，不是图嘴快活，是想让咱们一家翻身。俺信你，就得真上手帮。”
林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上个月她赔钱那会儿，王秀莲抱着钱匣子直哆嗦；前两天陆梅闹事，婆婆当场翻脸护她；昨夜陆峥把退伍费拿出来，王秀莲进门第一句就是“你们总算说到一块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虚的。
可让她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太太半夜守摊，林晚实在过意不去。
“娘，咱不缺这一晚上。您要真想帮忙，明早帮我装货就行。”
“装货谁不会？”王秀莲声音抬高了些，“我要干点你们干不了的事。夜里没人看着，东西丢了咋办？再有地痞摸黑来砸摊子呢？你和峥子都得歇，家里不能塌了台柱子。”
她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不多久拎出个蓝布包袱，里面是针线、老花镜，还有个热水袋。
“俺带了暖脚的，坐一会儿动一动，不碍事。你去睡你的，天不亮俺叫你起火。”
林晚还想拦，王秀莲已经一瘸一拐走到摊车旁，把小板凳放下，坐得端端正正。
月光照在她脸上，皱纹一道道刻得清楚。她抬头看了看天，又敲了敲木箱，“咚咚”两声，在夜里传得很远。
林晚站在原地，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慢慢退回堂屋，没关门，坐在床沿上盯着院里。
王秀莲低头缝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摊车。风吹动她的白发，她也不掖，只管守着那一方地界。
过了半个钟头，林晚悄悄披衣起身，摸黑出了院门，沿着墙根往集市走。
她要去看看婆婆是不是真在那儿守着。
到了集市拐角，她放轻脚步。远远就见王秀莲坐在摊车边，背挺得直，手里拿着根木棍，轻轻点着地面。
巷口有三个黑影晃了晃，朝这边探头。
王秀莲咳了两声，大声说：“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偷摸溜达啥？”
那几人顿住，没敢靠近。
她又敲了敲箱子：“这是陆家的摊！想动东西，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狠劲。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林晚躲在暗处，眼眶发热。她没出去，也没回家，就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王秀莲从包袱里掏出热水袋，抱在怀里暖手。然后她低头继续缝，嘴里还念叨：“这布袋得加个扣，不然钱容易掉……”
林晚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稳多了。
她推门进屋，重新点亮煤油灯，翻开账本。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响。她写明日进货单：葡萄糖粉两斤，柠檬酸半斤，包装纸三十张，针线两盒。
写到最后一行，她停了停，添上一句：给娘买个厚实棉垫，铺在守摊凳上。
天快亮时，林晚打着盹醒来。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开门一看，王秀莲正拄拐往家走。脸色有些白，嘴唇发青，但腰杆还是直的。
“娘！您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早了。”王秀莲喘了口气，“我守了一夜，东西都在，锁也没动。你放心做早点，我去熬姜汤。”
林晚赶紧扶她进屋，摸她手冰凉。
“下次真别这样了，咱们不怕丢东西，怕您累着。”
“我不累。”王秀莲坐下，摘了帽子，“我在家躺着才累。现在心里踏实。你们年轻人拼事业，我在后头守着，也算有份功劳。”
林晚蹲下给她揉腿。膝盖处肿着，显然是坐久了压的。
“明儿我不来了？”王秀莲突然问。
林晚抬头：“您还想着再来？”
“咋不来？”她瞪眼，“我说话算数。你要是不让俺守，俺就在院门口坐着，反正不让摊子离眼。”
林晚鼻子一酸，低下头没让她看见。
中午陆峥回来，听说这事愣了半天。
“娘真守了一夜？”
“嗯。”林晚点头，“巷口有人探路，她敲箱子吓跑了。”
陆峥沉默片刻，放下饭碗：“以后夜里，我去接她。”
“她说她还要来。”
“那就让她来。”陆峥说，“但她得穿厚衣，带暖壶。咱家不能让她一个人扛。”
第二天夜里，林晚特意提早收摊。回家路上，她把钥匙交给王秀莲。
“娘，您要是真想守，咱定个时辰。八点到十点，您来坐一阵，十点我就回来换您。”
王秀莲接过钥匙，攥得紧紧的。
“中。那你十点准到。”
当晚八点，王秀莲准时出现在摊位。她穿了新棉袄，脚边放着暖壶，手里捏着一把剪刀。
“防贼的。”她说是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
林晚没走远。她在街对面张婶家坐了一会儿，十点整准时过来。
远远就见王秀莲还在那儿，正低头整理布袋里的零钱。
“娘，我来了。”
王秀莲抬头，把钥匙递给她：“都好好的。一根葱都没少。”
林晚接过钥匙，放进兜里。
第三天夜里，王秀莲又来了。
第四天也是。
到了第五天，林晚不再偷偷查看。她相信那个坐在摊车旁的老太太，会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死死盯住属于这个家的每一分财物。
这天夜里，林晚正在屋里记账，忽听外头有人说话。
她走出去，见王秀莲正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人背对着她，穿着旧军绿大衣，手里拎着个布包。
“你说啥？”王秀莲声音很硬，“想谈事，明天白天来。现在俺在这儿守摊，不接待闲人。”
男人没走，还想说什么。
林晚快步上前，站到婆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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