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世功走进那座被兵勇看守的宅院时,江荣廷正坐在廊下晒着太阳,手里捏着颗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刘绍辰站在一旁,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佟世功带着两个亲兵进来,江荣廷慢悠悠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脸上没什么表情,倒像是早等着这一天。
“江把总。”佟世功站在三步开外,双手背在身后,官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实的声响,“将军有令,念你先前剿匪有功,且查无实据证明你聚众为匪,着即释放,回碾子沟安抚部众。”
江荣廷抬眼瞧他,嘴角勾了勾:“佟大人亲自来传讯,倒是让江某受宠若惊。”
“话得说在前头。”佟世功往前一步,声音冷了些,“这不是招安,更不是给你正名。将军说了,你是暂释,是让你回去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别把局面搅得太乱。至于‘管带’的名分……”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眼下还谈不上,朝廷规矩大,不是谁都能穿官袍的。”
这话戳破了江荣廷先前的念想,却也在他意料之中。江荣廷脸上反倒露出点笑,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佟协领言重了。江某本就是草莽出身,能得将军宽宥,捡回这条命,已是天大的恩典,哪敢奢求别的?”
他抬眼时,目光清亮,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恳切:“回去定当约束弟兄,绝不让碾子沟生乱,也绝不辜负将军和大人的‘成全’。”
佟世功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语气里没有半分不满,反倒全是“领情”的意思,心里那点因没办成招安而有的别扭也散了。
便顺着坡往下说:“你能明白就好。记住,安分些,别给本官惹麻烦,也别给将军添乱。”
“自然。”江荣廷点头,眼角的笑纹里藏着几分精明,“佟大人放心,江某知道轻重。”
佟世功不再多言,转身对亲兵道:“撤了看守,让他们收拾东西,即刻出城。”说罢又看了江荣廷一眼,“马车已在门外候着,走吧。”
江荣廷冲刘绍辰使了个眼色,两人简单收拾了随身的包袱,跟着佟世功往外走。经过门岗时,那些兵勇收了枪,眼神里满是诧异——前几日还被当成要犯看管的人,怎么突然就被放走了?
坐进马车里,刘绍辰才低声道:“这佟世功,倒还算有点良心。”
江荣廷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吉林城的城墙越来越远,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不是良心,是规矩。他既要当他的官,就得留着咱们这些‘匪’给他垫脚。至于招安……”他放下车帘,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不急,日子长着呢。”
马车轱辘碾过土路,朝着碾子沟的方向去了。江荣廷知道,这一步棋落得不算坏,至少,他能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
“回来了,回来了!”
“荣廷。”吴佳怡快步迎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指尖还带着些微颤抖,“你可吓死我了。”
江荣廷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带着刚归的暖意:“我知道,我知道。你瞧,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
“真的没伤着?”吴佳怡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扫过衣襟褶皱处都要顿一顿,像是要从布料里找出些伤痕似的。
“真没事,好着呢。”他笑着挺了挺脊背。
“把总!”刘宝子几人围上来,脸上的焦灼还没褪尽。
江荣廷转向他们,语气沉了沉:“各位兄弟,辛苦你们了。绍辰早就算准了,官府扣我,图的是金帮的忌惮,不是我江荣廷这条命。这边只要立庞义为把总,官府一看按下葫芦起了瓢,便知杀我没用,自然会放我——这都是绍辰的好主意,是我没安排周全。”
“是我差点搅了局。”吴佳怡垂了垂眼,语气里带着懊恼。
“也算我一个。”朱顺紧跟着道。
庞义挠了挠头,憨声憨气的:“还有我。先前我还说要发兵吉林城,现在想想,老朱说得对。真要是动了兵,哪是救你,分明是把你往绝路上推。”
江荣廷朗声笑起来:“哈哈哈,这可不光是救我害我的事。咱立金帮,为的是啥?是保土安民,不是跟朝廷硬碰硬。真要是发兵吉林,这事的性质可就变了。”他顿了顿,转问,“我跟绍辰回来的路上听说,大哥回来了?”
“回来了。”有人应道。
刘绍辰摸着下巴琢磨:“宋大哥淡出江湖后就没了音讯,偏在这时候回来,也太巧了。”
“啥巧不巧的?”江荣廷眼里亮起来,扬声笑道,“这是老天要帮咱们!”
“把总,可不是天助。”马祥插话,“是宋大哥早有安排。他的行踪,只有香姐知道——他说过,真有急事,务必找他。咱们谁都不清楚,宋大哥最信香姐了。”
江荣廷收了笑,正色道:“那正好,咱们这就去见宋大哥。”
“走!”
一行人往总会去,脚步轻快,谁都没留意到,空气中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沉郁。
总会内室里,只有春梅姑娘一个人坐着。她就那么支着肘,指尖搭在桌边,两眼放空,不知望着窗棂上的蛛网还是墙角的阴影,像尊失了魂的木偶。身下的椅子凉透了,她却浑然不觉,只守着里屋那张床——床上,是宋把头早已冷透的身子。
“嫂子。”江荣廷推门进来,声音带着笑意。
春梅缓缓抬眼,眸子里没什么光,只轻轻“嗯”了一声:“你回来了。”
“回来了。”江荣廷往内屋望了望,急切地问,“嫂子,我大哥他……咋样了?”
春梅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喉间先滚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哭声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江荣廷心里。
他心里一沉,快步走到床边,单膝跪下,掀起床帘一角,轻声唤:“大哥,荣廷回来了。”
帘内静悄悄的。
“大哥?”他又唤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慌。
还是没回应。
春梅的哭声越来越响,像积压了许久的雨,终于冲破了云层。江荣廷猛地掀开床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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