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一回到吉林,连府邸都没回,便从随从口中得知了江荣廷被羁押、苏和泰欲严办的消息。他大惊失色,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系江荣廷个人生死,更可能引发吉东大地震。他片刻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请同样刚返回吉林不久的宁古塔副都统佟世功。
佟世功在宁古塔时,内心就已经历了反复的思想斗争。他既担心江荣廷倒台后宁古塔防务空虚,又害怕引火烧身。最终,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来吉林探探风声,毕竟他是宁古塔副都统,江荣廷名义上的上司,完全置身事外反而显得可疑。接到舒淇的邀请,他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答应一同前往。
将军府书房内,气氛凝重。苏和泰看着下站的舒淇和佟世功,面色不豫:“你们二人匆匆而来,也是为了江荣廷之事?”
佟世功暗自吸了口气,率先开口,语气极其谨慎,字斟句酌:“将军明鉴,江荣廷桀骜不驯,私购军火,触犯禁令,确有其罪。然……然其在吉东数年,剿匪安民,不遗余力,亦有些许微功。且……且其在当地颇得人心,根系复杂,卑职恐若处置过于峻急,反而激出生变,动摇边陲,致使俄人有机可乘……还望将军权衡利弊,或可从轻发落,以稳局面。”他将姿态放得极低,重点强调“稳定”,而非直接为江荣廷喊冤。
苏和泰冷哼一声,未置可否,目光锐利地转向舒淇:“舒都统,你又有什么话说?”
舒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却异常坚定,与佟世功的圆滑形成鲜明对比:“将军,卑职要禀明一事!关于购置克虏伯火炮之事,江荣廷绝非擅专!他此前曾详细向卑职禀报过,言及为巩固宁古塔防务,应对匪患与俄人威胁,确有购置重械之必要。是卑职考量后予以批准,并嘱其谨慎办理。只因后来军务繁忙,卑职疏忽,未能及时向将军大人具文上报!此事主要过错在卑职失察,而非江荣廷!若要追究,请将军治卑职之罪!”
此言一出,书房内一片死寂。佟世功惊得眼皮直跳,心中暗道:这舒淇真是不要前程了!这等漏洞百出的揽责之词也敢说出口?
苏和泰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起怒色,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齐跳,指着舒淇厉声呵斥:“舒淇!你好大的胆子!为了袒护一个江荣廷,竟敢在本将军面前信口雌黄,欺瞒上官!那购炮的巨额款项从何而来?与洋行接洽是何人经手?时间脉络岂能与你所言对应?真当本将军是可欺之辈吗?!念你平日勤勉,又是一时糊涂,今日暂不深究!若再敢胡言乱语,定按军法处置!出去!都给本将军出去!”
舒淇面色涨红,还想再争辩,佟世功连忙暗中用力拉了他的官袍一下,连连使眼色。二人见苏和泰须发皆张,正在盛怒之上,知道再多说一字都可能引来雷霆之怒,只得深深躬身,狼狈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将军府大门,来到相对僻静的街角,佟世功才长长舒了口气,掏出汗巾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对仍面带不忿的舒淇低声道:“我的舒都统啊!你……你刚才真是把兄弟我的心都吓出来了!你怎么敢那么说?那购炮之事明摆着是江荣廷自己的勾当,你这一头撞上去,不是自找麻烦吗?”
舒淇望着阴沉的天空,苦涩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荣廷……”
佟世功打断他,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无奈:“舒兄啊舒兄,这也就是你!将军素来赏识你的才干和耿直,换做是我刚才说出那番话,你信不信?就不是骂一顿这么简单了,恐怕当场就得挨军棍,摘顶戴!将军这次是铁了心要办江荣廷,杀鸡儆猴,咱们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他拍了拍舒淇的肩膀,劝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又何尝不想保他?江荣廷在,宁古塔安稳,你我都省心。可眼下这形势……唉,硬顶是顶不过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待时机,看看有没有转圜的可能吧。”
舒淇知道佟世功说的是实情,他这次冒死进言非但没能救下江荣廷,反而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他望着将军府那威严的门楼,心中充满了无力与忧虑。苏和泰的态度如此强硬决绝,江荣廷的命运,仿佛已被笼罩在厚厚的阴云之中,吉东的未来,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佟世功则暗自决定,在局势明朗之前,绝不再轻易为江荣廷发声,明哲保身才是官场生存的第一要义。
与此同时,二道河子邱玉香的酒馆里,气氛也比往日沉闷了许多。往来熟客的话题,总离不开被带去吉林的江荣廷。
邱玉香表面上依旧迎来送往,笑脸盈盈,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色,却瞒不过最亲近的伙计。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江荣廷此刻吉凶未卜,邱玉香就忍不住心如刀绞,泪水涟涟。
她独自坐在房中,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从江荣廷最初落难投奔,到后来联手对付许金龙,再到他一步步崛起,成为雄踞一方的豪强……自己虽然是个女流,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在他几次危难之时,总能凭借酒馆的消息灵通和几分胆色,为他出点力,或是传递消息,或是周旋安抚。
可这一次,对手是吉林将军府,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这哪里是她一个开酒馆的老板娘能插得上手的?这种无力感,让她倍感煎熬。
“荣廷……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她喃喃自语,擦去眼角的泪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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