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陈亮出生于远山镇磨山村，他的父母是城市子弟，1966年从向阳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向阳县最偏远的远山镇磨山村工作。陈亮五岁那年，父母分别调往县城中小学任教，全家随之迁入县城。
他有一位堂弟，名叫陈水平，仍留在磨山村。陈水平初中毕业，今年二十七岁，虽已成家，却终日靠在矿山打零工维持生计。陈亮找到好兄弟汪鹏程，询问能否安排堂弟进村委会工作。恰逢矿山集中区荷林村班子力量薄弱，经民意测验和挂点副镇长推荐，汪鹏程借机将老实听话的村支委副书记李见仔扶正为书记，并将陈水平安排进荷林村委会。
李见仔从未想过自己能当上书记。一次进城，他包了一个两百元的红包前来感谢汪鹏程，却被汪鹏程退回。汪鹏程嘱咐他：“既然当了书记，就要团结好两委干部，把工作做实。你的工作重点必须紧盯矿山安全和权属问题，管好公章！切记！”李见仔领命而去，工作异常勤恳。
陈水平更是感激涕零。从一名矿山零工转身成为矿山管理者，他自觉“一朝农奴翻了身”。汪鹏程交代他：“不必谢我，把工作做好就行。另外，我单独交给你一个任务——荷林村矿区集中，权属复杂，你眼睛放亮一点。矿山事关重大，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直接向我汇报！”陈水平答应得干脆：“汪哥放心，这片我熟，有什么不正常的，我第一时间报告！”
在荷林村安插了这两位“自己人”作眼线，汪鹏程自觉胜券在握。
然而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正是他一手扶持的这两位“心腹”，在三年后几乎将他的仕途推至绝境——当然，这是后话。
王海洋镇长所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随着酷暑来临，人们对驴肉的兴趣大减，镇里在驴肉馆的招待费也呈断崖式下跌。
转眼入秋，一年一度的秋季计划生育攻坚战再度打响。
计划生育是乡镇工作的重头戏，与财政收入、招商引资、安全稳定并列为四大考核支柱。其中计划生育与安全稳定实行“一票否决”，更让书记镇长提心吊胆的是，计划生育除了末位否决，还实行末位淘汰：年度考核排在全县末三位的乡镇，主要领导不得提拔重用；最后一名，书记镇长直接降职。
在动员大会上，汪鹏程向镇村干部下达死命令：“奋战四十天！班子成员全部下沉挂点村。结扎任务艰巨，尤其是纯女户结扎，更是重中之重！”
“具体怎么推进？先从各村两委干部的家属和亲属查起！八一年计划生育刚开始时，我父亲当村支书，我母亲就是全村第一个去做结扎的。干部带头，群众才无话可说！从今天起，每日调度一次。全镇十七个村委会，前三名贴红旗，后三名贴白旗，中间村贴黄旗！完成任务的，贴红旗！”
会后，汪鹏程吩咐计生办制作大型标牌，将各村委的上环、引产、结扎、纯女户结扎任务全部公示，树立在镇政府大院最醒目位置。
大战一个月，远山镇计划生育成效显着，红、黄、白旗每日易位。四十天期限一到，十七个村委会全部贴上红旗。
今年各项工作推进得异常顺利，在多项县级考评工作项，远山镇一骑绝尘。
进入十一月，汪鹏程终于能缓一口气。想到久未碰及的包牌牌桌，他几乎每晚都从远山镇出去，叫上陈亮、李飞民、张强等兄弟，好好过一把瘾。
这天，分管文教卫生与计生的杨副县长打来电话：“老弟啊，帮个忙行不行？”
“县长您讲。”
“唉，市里对纯女户考核抓得紧，我们向阳县落后了。老弟你们远山镇是大镇，能不能再帮县里完成十五例？”
汪鹏程有些为难：“县长，我们已是翻箱倒柜、挖地三尺了，纯女户实在难找啊！”
“老弟，我知道你能力强，这事一定难不倒你！就这一次，帮老哥一把？”杨副县长言辞恳切，“你帮我，我也帮你。明年，你们远山镇计划生育服务所，我追加设施投入！”
“既然县长开口，我只能领命！我尽力！什么时候要？”
“不是尽力，是一定完成！十天！拜托了！我这边压力实在大啊！你这是在帮县里减压，宋书记也知道的！”
一提到县委宋书记，汪鹏程顿时浑身是劲。
他立即部署，仿照县里做法，选出十五个规模最大、最有潜力的村，每村一例，并实施奖惩：完成奖一万，完不成罚一万！
各村书记叫苦不迭。农村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儿子才是大事。即便纯女户结扎配套养老保险政策，许多人仍坚持非生不可。汪鹏程自己在玉溪乡的三叔就是典型，连生四个女儿，仍非要儿子不可。
部署三天，只完成四例。有些村书记宁愿罚一万，也不愿再得罪人。
汪鹏程索性将挂点领导全部“赶”到村里，严令完不成任务不得回镇，自己也每日下沉督导。高压之下，第八天完成十一例。
距县里要求的时间节点十五例，还差四例。班子成员报告，已经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
汪鹏程找来计生主任，问有没有办法。主任沉吟道：“办法是有，就是……”
“有什么条件就提！”汪鹏程深知这类老油条肚子里有算盘，直接打断。
“书记，两个条件：一是请派出所配合，二是给我一万经费，保证完成！”
“不早说？行！”汪鹏程立即打通胡所长电话：“胡所长，我们计生主任有事汇报，请务必支持！拜托！”
第十天下午四点，杨副县长来电：“鹏程老弟！感谢感谢！我就说你能力强！远山镇追加的十五例纯女户结扎，全部完成！感谢！我一定向宋书记汇报！”
汪鹏程心中欣喜，刚准备打电话问计生主任如何完成的，对方正好推门进来，一脸兴奋：“书记，完成了！”
“是啊！刚才杨县长来电表扬了我们！”汪鹏程扔去一包中华，“说说，用的什么办法？”
计生主任诡秘一笑：“隔壁远北县象水乡是我们临乡，远山嫁过去的妇女多。上周我听说他们完不成任务，干脆破罐破摔。昨天我就把三个已结扎的远山籍纯女户妇女户口迁回咱们镇——这不就算我们的了吗？过几个月再迁回去。”他洋洋得意地点起烟。
“那还有一例结扎怎么完成的？”
计生主任压低声音凑近说：“书记，磨山村有个弱智妇女，生了两个女儿……不管那么多，她丈夫收了三千块钱，把她送去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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