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门开时,渭水刚解了最后一层冰。王双举着印绶站在城楼下,姜维带蜀兵行至护城河边,见河面上漂着碎冰,被春风吹得打旋——像极了此刻关陇的局势。
“将军。”王双把印绶递过来,指尖沾着泥,“天水粮仓还剩两万石粮,都在西仓。只是……”他顿了顿,望向渭水对岸,“司马懿派了郝昭守陈仓,他在渭水边筑了十二座营寨,把水路堵死了。”
姜维接过印绶时,指腹蹭到块冰凉——印绶边角竟凝着层薄霜。他抬头看王双鬓角,见这人几日间添了些白丝,怕不是在城楼上熬了数夜。
“郝昭的营寨,我知道。”姜维忽然笑了笑,从袖中摸出张字条,是庞统从长安送来的,上面只写着“借水行船,借风传信”八个字。“你且带百姓修整农具,过几日,咱们往陇西送麦种时,郝昭的营寨自会乱。”
王双愣了愣,没再追问。他望着蜀兵帮着百姓修补城墙——有个蜀兵正踩着梯子补墙缝,手里的泥抹得匀净,倒比魏兵平日里糊的墙还齐整。风从渭水吹过来,带着水汽,竟没了冬日的冷硬。
三日后,陈仓的郝昭正蹲在营寨前看水。渭水涨了,浪拍着寨墙下的木桩,“啪啪”响。亲兵捧着碗热汤过来,指尖被风吹得发红:“将军,蜀兵在天水造木筏呢!怕不是要顺渭水往下打!”
郝昭没接汤,只是从怀里摸出块干饼啃——饼硬得硌牙,是从散关带来的。他望着渭水上游,天水的方向被雾遮着,只能看见隐约的木影。“造木筏?”他嗤笑一声,“姜维当我是秦朗那草包?这十二座营寨,寨连寨,桩连桩,他木筏刚漂到中游,就会被咱们的箭射成筛子。”
话没说完,上游忽然飘来些东西——不是木筏,是捆成束的麦秆,秆上绑着小布条,被风吹得鼓鼓的。布条上写着字,魏兵捞起几束,凑到跟前看——上面写着“蜀军在陇西分麦种,一亩地给三升”“郝昭闭寨不种地,秋来百姓要挨饿”。
“胡闹!”郝昭把布条扯下来往水里扔,可麦秆漂得快,转眼就漂过了两座营寨。下游的魏兵都看见了,有个兵卒凑过来,声音发虚:“将军,俺家就在陇西……要是真分麦种……”
“闭嘴!”郝昭踹了他一脚,可心里却沉了沉。这些兵卒多是关陇本地人,家里本就种着田,如今雪化了,正是翻土下种的时候——蜀兵在天水分麦种的事要是传开,营里的人心怕是要乱。
更乱的事在第二日。清晨刚起雾时,渭水对岸忽然传来牛叫——不是一两声,是成片的牛哞,混着人的吆喝:“往南坡运!那边土肥!”“这袋麦种好,颗颗饱!”
郝昭扒着寨墙往外看——对岸的坡上站满了人,蜀兵和百姓混在一处,牵着牛,扛着犁,正往地里撒种。有个老乡举着锄头往土里刨,刨出个坑就扔粒麦种,动作熟稔得很。
“将军!”亲兵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捏着张蜀兵射过来的箭书,“天水送来的信!说……说陇西各郡都派人去天水领麦种了,连徐邈守的南安以西,都有老乡偷偷往天水跑!”
郝昭捏着箭书的手直抖。他不怕姜维的木筏,怕的是这些——蜀兵没动刀枪,就靠一把麦种、一头牛,把关陇的百姓全拢了过去。营里的魏兵开始交头接耳,有个老兵蹲在寨墙根,望着对岸的田埂抹眼泪:“俺家的地,这时候也该下种了……”
到了第三日,营寨里真的乱了。有五个魏兵趁着夜雾跑了,说是要回陇西领麦种。郝昭派人去追,追回来两个,按军法要斩,可刀刚举起来,旁边的兵卒忽然“咚”地跪下一片:“将军饶命!他们也是想种地啊!”
郝昭看着跪在地上的兵卒,看着对岸飘来的麦秆布条,忽然把刀扔在地上。刀鞘撞在木桩上,发出闷响。“罢了。”他闭了闭眼,声音哑得像被风吹裂的布,“放他们走吧。”
消息传到散关时,司马懿正对着铜镜刮胡子。铜镜里的人鬓角又白了些,眼角的皱纹被刮胡刀划得更显。郭淮捧着军报进来,脚步都发飘:“将军!郝昭的营寨乱了!五个兵卒跑了,剩下的也人心惶惶,说要回家种地……”
司马懿没停手,刮胡刀在下巴上慢慢走,泡沫沾在脸上,像层雪。“我知道了。”他声音平得没起伏,“让郝昭撤吧,别守陈仓了。”
郭淮愣了愣:“撤?撤了陈仓,蜀兵就能顺渭水往长安打了!”
“打就打。”司马懿把刮胡刀往桌上一放,拿起布巾擦脸,“庞统要的不是长安,是关陇的百姓。他把麦种撒下去,把牛赶到地里,关陇的人就成了他的人——咱们守着陈仓,守的不过是座空寨。”
他顿了顿,望着窗外的渭水方向,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麦种的腥气。“当年曹操征西凉,靠的是刀;庞统征关陇,靠的是犁。刀能杀人,犁能生根——根扎在地里,就拔不掉了。”
七日后,姜维真的顺渭水往下走了——不是乘木筏,是跟着送麦种的队伍走的。渭水两岸的地里都种上了新麦,绿芽刚冒头,被风吹得晃。郝昭的营寨空了,寨墙上还留着魏兵没来得及收的箭,箭头坠着布条,被风吹得猎猎响——不知是谁把蜀兵的布条系在了上面。
行至半途,梁绪从天水赶上来,手里捧着本账册:“军师从长安捎信来,说让你把陇西的粮税减三成,百姓交粮时,用新麦抵就行。”
姜维接过账册,翻到最后一页,见庞统写了行小字:“关陇多旱,别忘了修渠。”他抬头看梁绪,见这人正望着田埂上的老乡笑——有个老乡举着刚长出来的麦芽朝他们挥,眼里亮得像星子。
“军师想得真远。”姜维忽然道。
“不是远。”梁绪收回目光,指尖在账册上轻轻敲,“是他知道,打仗要赢一时,守土要赢一世。咱们现在种下去的麦,明年收了,就是关陇人心里的蜀。”
风从渭水吹过来,带着水汽和麦香,拂过两人的鬓角。远处的长安城里,庞统正站在州牧府的院里看新栽的柳——柳是从关陇移来的,刚抽新枝,嫩得能掐出水。钟繇捧着碗新茶过来,茶叶是汉中的,水是渭水的,泡出来的茶竟有了些甜意。
“郝昭撤了。”钟繇把茶递过去,“司马懿在散关按兵不动,怕是真要认了。”
庞统接过茶,没喝,只是望着关陇的方向。风从那边来,吹得柳枝晃。“没认。”他忽然道,“司马懿在等秋。秋粮熟了,他会来抢——抢粮,也抢人心。”
钟繇愣了愣:“那咱们……”
“咱们等麦熟。”庞统喝了口茶,茶香混着风里的麦香,暖得很,“麦熟了,百姓就知道,跟着蜀能吃饱。到时候司马懿再来,不用咱们动手,关陇的人自会护着地里的麦。”
渭水的风还在吹,吹过刚下种的田,吹过空了的营寨,吹过蜀兵和百姓的笑。有个蜀兵哼起了汉中的调子,调子软乎乎的,被风吹得飘远了,竟和关陇的山歌融在了一处。
散关的帐里,司马懿把舆图上陈仓的位置也划了道叉。郭淮站在旁边,看着图上被红笔圈住的关陇,像看着块被温水泡软的饼。
“将军,秋粮熟了……”郭淮小心翼翼地问。
“秋粮熟了再说。”司马懿从袖中摸出块暖玉,贴在额上——玉是温的,可他知道,关陇的地里,有比玉更暖的东西在长。
风从渭水吹进帐,带着麦种的腥气。司马懿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许都见过的麦田,那时的麦也是这么青,这么软,只是那时他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对着一片麦田犯愁。
渭水的浪拍着岸,碎冰早化没了。新麦的芽在土里钻,悄悄往深了长。这场仗,好像还没真刀真枪地打,胜负却已写在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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