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县百货大楼，是整个县城最时髦、最高档的购物场所。
林家一行人站在大楼门口，看着那高大的建筑和光洁的玻璃门，都有些望而却步。
“建国，这里面的东西，肯定很贵吧？”
周玉兰有些胆怯地拉了拉儿子的衣袖。
“妈，没事，我们今天就是来花钱的！”
林建国给自己鼓了鼓劲，率先推开了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香皂、雪花膏和新布料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亮堂堂的日光灯，一排排整齐的玻璃柜台。
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穿着蓝色制服，胸前别着“为人民服务”胸章的售货员，站在柜台后面，脸上带着国营商店特有的骄傲和冷淡。
林家人就像一群误入瓷器店的牛，站在大厅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哇！这里好漂亮啊！”
孩子们发出了惊叹声，但很快就被大人们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都别乱跑！跟紧了！”周玉兰紧张地叮嘱道。
林冒烟拉着陈芳的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年代感的百货大楼。
这里的商品种类，在她看来少得可怜。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里就是购物天堂。
“走，我们先去二楼，看衣服！”
林小燕最积极，她拉着陈秀兰，第一个冲向了楼梯。
二楼是服装区。
各种款式的“的确良”衬衫，中山装，青年装，还有各式各样的毛线衣和外套，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林小燕一眼就看中了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件大红色短款羽绒服。
那鲜艳的颜色，蓬松的款式，在周围一片蓝、灰、黑的衣服中，显得格外耀眼。
“同志，这件衣服能拿下来给我们看看吗？”
林小燕指着那件衣服，激动地问售货员。
那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售货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他们一行人的穿着。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那件？那可是今年最新款的羽绒服，上海货，贵着呢！”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优越感。
“贵怕啥！我们买得起！你拿下来就是了！”
林小燕最受不了别人这种看不起人的眼神，当即就怼了回去。
售货员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取了下来。
林小燕一把抢过来，在身上比划着，脸上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翻开吊牌一看。
“八……八十八块钱？”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价格，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了。
“我就说贵吧。”售货员在一旁凉凉地说道。
林小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件衣服，手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就在这时，林冒烟走了过来。
“小姑，你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就是太贵了……”林小燕小声说道。
“喜欢就买！”
林冒烟转头对林建国说道：“爸，付钱！”
“啊？哦，好！”
林建国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钱，数了八十八块，递给了售货员。
当那崭新的钞票拍在柜台上时，那个年轻售货员的眼睛都直了。
她脸上的轻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和谄媚的笑容。
“哎哟，大哥，您真是爽快！”
她麻利地把衣服包好，热情地说道。
“这件衣服我们店里就这一件，小姐姐你穿上，保证是全县城最俊的姑娘！”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林小燕在震惊之余，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她挺直了腰杆，接过包装好的衣服，心里美滋滋的。
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消费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林冒烟像个指挥官一样，开始给全家人搭配衣服。
“爷爷这件藏青色的中山装，面料好，版型正，买了！”
“奶奶这件深紫色的灯芯绒棉袄，保暖又耐脏，买了！”
“爸爸这件军绿色的夹克衫，精神！买了！”
“新妈妈皮肤白，这件淡黄色的毛衣衬你，买了！”
“哥哥，你个子高，这条牛仔裤你穿肯定好看！买了！”
“姐姐，这件粉色的连衣裙留着开春穿！买了！”
她每指向一件衣服，林建国就毫不犹豫地掏钱。
那豪爽的劲头，让整个二楼的售货员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笑得比花还灿烂。
林家人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完全沉浸在了这种疯狂购物的快感之中。
一个上午下来，光买衣服就花掉了将近五百块钱。
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大包小包。
中午，林建国豪气地带着一家人，去了县城里最有名的国营饭店。
点了一大桌子菜，红烧肉，糖醋鱼，地三鲜……
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林远山和周玉兰也吃得眉开眼笑。
吃完饭，林建国看了一眼剩下的钱，还有一千五百多块。
“下午我们去买点锅碗瓢盆，再扯点布，买点糖果点心当年货。”他安排道。
林冒烟却摇了摇头。
“爸，那些东西镇上的供销社都能买到，没必要在县城买。”
“我们下午，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什么地方？”林建舍问道。
林冒烟的眼睛亮晶晶的，说出了一个地方。
“县城菜市场！”
“去菜市场干嘛？”林小燕不解地问。“我们家现在又不缺菜吃。”
林冒烟神秘一笑。
“我们不是去买菜的，我们是去考察市场的！”
她的小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和睿智。
“我们福娃牌的产品，早晚要打入县城市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必须先去摸清楚县城菜市场的行情。”
“比如，县城里的人都喜欢吃什么菜？蔬菜的价格是多少？最大的批发商是谁？我们合作社的产品，在这里有没有竞争力？”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在场的大人都愣住了。
他们光顾着享受花钱的快乐，却忘了赚钱的根本。
而这个六岁的小女孩，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无时无刻不在为合作社的未来做打算。
林建国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骄傲。
“好！就听冒烟的！”
他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
“下午，我们就去县城菜市场！给我们的福娃牌，探探路！”
一家人的购物之旅，瞬间变成了一场充满商业目的的市场调研。
林家的格局，在林冒烟的引领下，已经悄然发生了质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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