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花，打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从下溪村返回石桥村的山路，崎岖难行。
张二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帆布挎包，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挎包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感觉无比的安心。
他的身边是两名沉默寡言，却步履稳健的保安队员。
他们手中拿着手电筒，为他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其中一名保安看他走得吃力，主动说道。
“二狗兄弟，包给我吧，我帮你背。”
张二狗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开一步，将挎包抱得更紧了。
“不……不用！俺自己能行！”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生怕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
那名保安见状也不生气，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别怕，我们是合作社的人，是冒烟总社长派来保护你的。”
“这大晚上的，山里不安全。万一遇上个歹人，或者豺狼虎豹什么的，我们也能应付。”
听到“冒烟总社长”这五个字，张二狗脸上的警惕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另一个保安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还热乎乎的烤红薯，递了一个过来。
“吃吧，垫垫肚子。”
张二狗确实饿了。
他接过那滚烫的烤红薯，闻着那香甜的气味，眼眶又有些发热。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甜的红薯。
三人一路无话，只有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远处山坳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火。
“前面就是石桥村了。”
张二狗指着那片灯火，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颤抖。
三人加快了脚步。
还没进村，就看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焦急等待的身影。
是石桥村的村长，张大壮。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村里的壮劳力。
“村长！”
张二狗远远地喊了一声。
张大壮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他先是感激地和两位保安握了握手。
“辛苦两位兄弟了！太感谢你们了！”
然后，他一把拉过张二狗，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二狗，你小子，没事吧？”
他的眼神，落在了张二狗怀里的那个帆布挎包上，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村长，俺没事。”
张二狗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
张大壮松了口气。
“走！先去俺家！俺让你婶子，给你下了一大碗肉丝面！”
张二狗却摇了摇头。
“村长，俺不饿。俺想先……先把债还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张大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他重重地拍了拍张二狗的肩膀。
“好！有志气！不愧是咱们石桥村的后生！”
“走！俺陪你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但在这个贫穷的年代，很多人欠了债就成了老赖。
而张二狗，在拿到钱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吃喝享乐而是还债。
这让张大壮对他，刮目相看。
第一家，是村里开小卖部的王瘸子。
张二狗家为了给他爹买药，赊了王瘸子家三十多块钱的盐和油。
王瘸子的婆娘，为此没少在村里骂街。
当张大壮领着张二狗，敲开王瘸子家的大门时。
王瘸子正躺在被窝里。
“谁啊？大半夜的，奔丧啊！”
他不耐烦地吼道。
当他看到是张大壮和张二狗时，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张二狗？你来干啥？俺可告诉你，今天大年三十，俺不讨债！但过了今天，你们家要是再不还钱，俺就去搬你家的粮食！”
张二狗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从挎包里，掏出了四张崭新的钞票递了过去。
“王叔，这是四十块钱。俺家欠你三十三块五，剩下的，就当是利息了。”
王瘸子看着那四张崭新的钞票，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抢了过去，放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用手捻了捻确认是真的。
他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哎呦！是二狗啊！你看叔这眼神，都没认出来！”
“啥利息不利息的，太客气了！等着，叔给你找钱！”
他说着，就要去翻自己的钱匣子。
张二狗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王叔。俺们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看着张二狗那挺得笔直的腰杆，王瘸子和他婆娘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感觉，这个平日里在村里总是低着头走路的穷小子。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接下来，张二狗在张大壮的陪同下又去了好几家。
每一家，他都是干脆利落地还钱，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那些曾经对他家冷嘲热讽的债主们，此刻，一个个都变得客气无比。
他们看着张二狗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挎包，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羡慕。
很快，村里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
张二狗感觉自己身上，那座压了他好几年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最后走到了自己家的那座，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前。
屋子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他能听到，里面传来他爹压抑的咳嗽声。
和他娘低声的啜泣声。
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推开那扇用木棍顶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爹，娘，俺回来了。”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他爹，那个曾经能扛起半边天的汉子，此刻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娘，坐在床边，正借着昏暗的灯光，缝补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旧衣服。
她的眼睛，因为长年的操劳和流泪，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
听到声音，他娘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地聚焦。
“是……是二狗回来了？”
“快，快到火边来暖和暖和。吃饭了没？”
张二狗看着眼前这幅景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他强忍着，走到床边。
“爹，娘，俺没吃饭。”
他将那个帆布挎包，放在了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
然后当着爹娘的面拉开了拉链。
将里面还剩下四千多块钱的钞票，全部倒了出来！
“哗啦——”
崭新的钞票，瞬间铺满了整张桌子。
昏暗的煤油灯光，照在那些崭新的钞票上，反射出一种奇异的梦幻般的光芒。
张二狗的爹娘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那满桌子的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二狗……这……这是……”
他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张二狗扶住他，将那捆代表着特等奖的四千八百八十八块钱，塞到了他的手中。
“爹！俺中奖了！”
“俺在合作社的晚会上，抽中了大奖！”
“这是四千八百八十八块钱！”
“有了这些钱，您的病就有救了！弟弟妹妹，也能继续上学了！”
“咱们家，有救了！”
他抱着自己的父亲，放声大哭。
他的父亲，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摸着那厚厚的一沓钞票，感受着那无比真实的触感。
也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的母亲扑到桌边，用她那双已经看不太清东西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些钞票。
她哭着，笑着，像一个孩子。
这一晚，这个被贫穷和绝望笼罩了太久的家庭。
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新生。
窗外，风雪渐停。
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云层后，探出了头。
清冷的月光洒在这座破败的小院里，也洒进了这间，充满了哭声和笑声的屋子里。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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