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带来的噩耗,如同冰原上最后一丝热气的消散,瞬间冻结了这段城墙上方寸之地尚存的些许生气。
西段……失守了。
李校尉战死。
这几个字像沉重的冰锥,狠狠凿进了每个人的耳膜,直抵心脏。一瞬间,连兵刃交击的声音、霜鬼的嘶鸣、伤者的哀嚎,都仿佛被无限拉远,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在蔓延。几个本就靠意志强撑着的守军,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眼神彻底黯淡下去,瘫软在血泊与冰屑之中,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麻子脸猛地回头看向陆烬,那张布满血污和冰碴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彻底的绝望:“烬哥……西边……西边没了!我们……我们完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条被寒气侵蚀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就连一直在石阶入口处苦战不退的赵红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挥剑的动作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一只蚀骨者抓住机会,一道深蓝冻雾擦着她的左肋掠过,瞬间在她皮甲上凝结出厚厚的冰层,刺骨的寒意让她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道鲜红的血线。她的身形晃了晃,重剑拄地才勉强站稳,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般急促。三只蚀骨者眼中蓝焰大盛,攻势更加狂猛,显然不打算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崩溃,似乎就在下一秒。
陆烬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西段失守,意味着他们在这里的浴血奋战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义。霜鬼可以从侧翼毫无阻碍地席卷而来,将他们彻底淹没,也可以直接冲入城内,屠杀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妇孺老弱……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城内传来的惊恐尖叫,看到了家园被幽蓝冰焰吞噬的景象。父母战死时,他无力回天;难道如今,他连他们用生命守护过的这座城,连驿站里那些视他为依靠的兄弟,连身边这些将信任交付给他的人,都守护不了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咚!!!”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撞击都要沉重、都要恐怖的巨响,从城墙的正下方,从主城门的方向传来!
这一次的撞击,不再是针对某段城墙,而是直接作用于那扇象征着霜叶城最后屏障的、用厚重铁桦木包裹铁皮、并以铜钉加固的巨型城门!
整个霜叶城,仿佛都在这撞击下颤抖了一下。城头上的人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如同地震般的剧烈晃动,墙垛上的冰棱和凝固的血块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
“咚——!!!”
第二声撞击接踵而至,间隔短得令人心寒。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即将断裂的“嘎吱”巨响,那扇饱经风霜的巨大城门,肉眼可见地向内凸起、变形!固定门轴的巨大铁制构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崩裂的石屑从门框周围簌簌掉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城门正前方,那个庞大如小山的恐怖霜鬼——霜鬼力士,正一次又一次地,用它那完全由万年玄冰凝聚而成的巨臂,如同挥舞着天神的战锤,狂暴地轰击着城门!它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碾碎一切的蛮力,城门上方震落的尘埃和冰霜,如同为它伴奏的死亡帷幕。
城门楼上残存的守军,拼命地将最后几根滚木、几块巨石砸下,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在霜鬼力士覆盖着厚重冰甲的躯体上,如同挠痒痒一般,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绝望。
“城门……城门要撑不住了!”有人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尖叫。
一旦城门被破,城外无边无际的霜鬼潮水将毫无阻碍地涌入城内。届时,任何抵抗都将失去意义,等待霜叶城的,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血腥的屠杀和冻结。
前有强敌未退,侧面已失,后方城门又将告破!
真正的绝境,毫无转圜余地的绝境!
陆烬看着那在一次次撞击中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的城门,看着身边同伴们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神,看着远处赵红药浴血苦战、摇摇欲坠的身影,一股极其诡异的平静,突然取代了之前的慌乱与绝望。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冷静运转起来。西段失守,侧面威胁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正面,这扇城门,是目前唯一可能……不,是必须守住的要点!只要城门不破,凭借巷战和城内复杂的地形,或许还能拖延时间,或许还能……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但这扇门,靠城头这点残兵和零星的滚木礌石,绝对守不住!唯一的办法……
一个疯狂、几乎是自杀性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必须有人出城!必须有人,去干掉那个正在砸门的霜鬼力士!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出城?在数以千计的霜鬼包围中,去攻击那个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怪物?这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但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因疲惫和绝望而黯淡的眼神,此刻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光芒。他扫过身边一张张或麻木、或恐惧、或等待他最后命令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压过了城门的轰鸣和战场的喧嚣:
“听着!西段失守,城门将破!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掠过每一个人。
“组织敢死队,随我出城!毁了那个砸门的杂种!”
话音落下,城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城门被撞击的“咚咚”巨响声,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出城?在这种时候?
麻子脸独眼圆睁,看着陆烬,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几个幸存的护城队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恐惧。
陆烬的目光最后落在刚刚勉强击退一波蚀骨者攻击、正拄着剑剧烈喘息的赵红药身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赵红药看到了他眼中那股熟悉的、在绝境中点燃的火焰,看到了那股不惜此身、也要搏出一线生机的疯狂。她染血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劝阻的话,只是重重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陆烬深吸一口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道命令:
“谁愿与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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