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港外，深海之中。
孟青云盘膝坐于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之上，小煞安静地趴伏在一旁。前方，青虺庞大的身躯半隐于海水之下，八颗头颅低垂，十六只血月般的蛇瞳中，不再是暴戾与疯狂，而是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沧桑与疲惫。玄阴子与亓夜白尚未归来，这正是孟青云深入了解这位“临时同伴”的最佳时机。
“青虺前辈，”孟青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瀛洲之事已了，前辈日后有何打算？当真愿助我结婴，之后再寻离开此界之法？”
中间那颗主首缓缓抬起，发出低沉而古老的声音，如同巨石摩擦：“离开？哼……若能离开，吾岂会被困于此贫瘠牢笼五千载岁月？”它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嘲弄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孟青云目光微凝：“前辈此言何意？莫非此界……有何不同？”孟青云想要探知更多的信息。
青虺其中一颗头颅喷出一股带着硫磺气息的鼻息，另一颗头颅则发出沙哑的笑声：“不同？小子，你可知此地为何处？非是寻常人间界，乃是一处被遗弃、封锁的‘绝灵之地’！飞升之路早已断绝，界壁之外，更有无上伟力设下的枷锁，进不来，出不去！吾全盛时期，堪比汝等人族天仙，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困守于此，灵力日渐衰颓，大道前路已绝！尔等元婴未至，又能如何？””
孟青云目光沉静，并未因青虺的嘲弄而动容，反而顺着它的话追问：“正因前路艰难，才需寻万中之一之机。晚辈确实知晓此界被封，元婴已是顶点，化神无望，洞天之外更有天道压制，强者难出。晚辈曾于一处古老遗迹中，得知在距今约五千载前，此界尚存飞升之‘门’，可通‘天庭’。不知前辈对此‘门’，以及其后的‘天庭’，了解多少？它与前辈坠落此界，以及此界被封，可有关联？”
青虺的八双蛇瞳中同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痛苦，更有滔天恨意与难以言喻的恐惧。
“天庭？”它的一颗头颅发出沙哑的冷笑，“自然知晓！吾云梦大泽，名义上亦受其辖制！若非那该死的‘征召令’，吾岂会离了巢穴，卷入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之中！”
它的叙述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古老的名词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孟青云凝神倾听，脑海中快速与王不惑所述以及玄阴子偶尔透露的零星信息进行比对、印证。
约五千年前，天庭向其所辖的诸多下界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征召令”，言及有“域外天魔”入侵，危及诸界存亡，命各方强者前往参战。
“域外天魔……”青虺的声音带着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它们……不像任何已知的生灵。数量或许不多，但可怕至极！它们的攻击……非道法，非神通，却更恐怖！吾族一位妖王，修为已至金仙之境，被一道灰光扫中，竟……竟如同被抹去了一般，不是杀死，不是吞噬，是彻底的……消失！连其存在过的痕迹都在快速淡去！”
“它们的形态也在不断变化，仿佛没有固定实体，能侵蚀灵力，污染法宝，甚至……同化生灵！被它们接触到的战友，有时会突然倒戈，变得冰冷而陌生，如同魔物一般，施展出完全陌生的可怕手段……”
青虺的描述零散而混乱，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孟青云心中凛然，这与他所知的一切修行体系都截然不同，光听描述，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敌人。
青虺作为云梦妖界大军中的一员，在一次惨烈的战役中，遭遇了数名异常强大的“天魔”以及……似乎被天魔力量污染转化的原天庭神将。
一场恶战，天地崩碎。
青虺凭借强横肉身与天赋神通，拼死重创了其中一个目标，却被那诡异的攻击波及，最重要的主首遭受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它燃烧本源，不顾一切地撕裂虚空遁逃，最终力竭昏迷。
“那时……”青虺其中三颗头颅突然同时仰天嘶吼，声浪震得海面炸开数十丈水柱，“吾乃上古妖兽九头相柳之后，尽管自身血脉没那么纯正，但寻常天仙见吾都要退避三舍！”它中间主首猛地低头，蛇瞳渗出暗红血光，“可那些天魔……它们的攻击不带半分灵力波动，却能直接湮灭吾的妖魂！吾拼着断首之痛撕开虚空时，分明看见……”
八颗头颅突然齐齐转向孟青云，发出尖锐的共鸣声：“看见被污染的天庭神将！他们的兵刃上缠着黑雾，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在腐烂！吾的一颗头颅就是被那黑雾缠住，生生腐蚀成白骨！”最右侧头颅突然垂下，露出颈间狰狞的腐蚀伤疤，“痛...那种痛不是皮肉之苦，是妖魂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当它从漫长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灵气相对稀薄的世界。最初它并未在意，只想吞噬生灵恢复力量。但很快，它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实——这个世界的灵气被抽光了，成了“绝灵之地”，还被一股无比宏大的法则力量从外部彻底锁死了！飞升通道荡然无存，界壁坚不可摧！
它尝试冲击，却引来更强的法则反噬，伤势加重。就在它因绝望而即将陷入疯狂，可能引来此界残留强者围剿或界外更可怕存在的注视时，徐福出现了。
徐福提出的并非镇压，而是一个带着古老气息的两仪微尘阵。此阵可助它收敛因重伤而失控散逸的、可能暴露其存在的气息，汇聚地脉灵气助它缓慢疗伤，避免被追踪。作为交换，它需承诺不再肆意屠戮，并在未来允诺徐福或其后人一个求助的机会。
虚弱且茫然的青虺接受了。大阵布下，它陷入沉眠。然而数千年过去，徐福未曾归来，其仆役后裔却心生贪念，逐渐篡改阵法，从互助变为窃取它的妖元，扭曲它的存在，最终酿成瀛洲之祸。
“所以，封锁此界的，并非天庭，也非前辈所说的‘域外天魔’？”孟青云抓住了关键。
青虺的八颗头颅烦躁地摆动：“不知！那股力量……不像任何生灵所为，倒像是……世界本身的规则被改写！或许是天庭战败后，那些‘天魔’施加的最终禁锢？或许是天庭自己为了阻止‘天魔’追击而忍痛割舍了这片疆域？又或许是……其他吾等无法理解的存在所为？”它的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深深的无力。
“那天庭呢？飞升之门为何关闭？”孟青云再问。
“飞升之门？”青虺嗤笑，“界壁都锁死了，哪还有门？或许……或许早在吾坠落之前，大战最激烈时，天庭为了自保，或者为了阻断‘天魔’通过飞升通道渗透其小世界，就主动关闭乃至摧毁了所有下界的飞升之路？那些苦苦修炼，达到顶点却无路可走的修士……哼，他们的绝望，吾能想象。”它的话语间接印证了王不惑关于“尸解仙”来源的猜测。
孟青云握紧拳头：“前辈损失一命……”
“何止一命！”青虺突然立起，海浪迭起，“吾本有九首，那场战役后只剩八颗！最要命的是……”它突然压低声音，海水跟着它的语调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吾感觉到力量在溃散，就像……就像被这个世界排斥！”
“玄阴子前辈说，‘阵法必有薄弱处’前辈对此如何看？”
青虺八首突然齐齐转动，十六只蛇瞳同时泛起光芒：“人族的阵法？吾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符文。”它其中一颗头颅突然喷出硫磺烟雾，“但吾知道，任何事物都靠能量运转。就像吾族妖术要引动天地灵气，你们人族阵法也要消耗灵力。”
“能量……此消彼长……”孟青云喃喃自语。
“对！”青虺突然兴奋起来，海水随着它的动作形成旋涡，“就像大海不会突然干涸，灵力总量也是固定的。阵法要运转，就要从别处抽取能量。”它其中两颗头颅突然缠住孟青云的胳膊，“小子！你仔细想想，如果阵法把周围灵力都抽干了，那薄弱处不就……”
“就会出现灵力真空！”孟青云眼中闪过精光。
青虺突然松开他，八首同时发出震天大笑：“哈哈哈！人族小子倒是不笨！不过……”它笑声戛然而止，蛇瞳中闪过警惕，“你要破谁的阵？可别把吾牵连进去！记住……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你想打破平衡，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谈话至此，陷入沉重的沉默。海潮声仿佛都变得压抑。
孟青云心中波澜起伏。青虺的叙述，拼凑出了比王不惑所言更宏大也更恐怖的背景。一场可能导致天庭崩塌、诸界封锁的灾难性战争，敌人是无法理解的“域外天魔”，而此界，不过是这场浩劫中被遗弃或封锁的一个角落。
玄阴子执着地想要离开，他是否知道更多内情？他想去的，又是怎样的地方？
远处，两道强大的气息并未刻意掩饰，正迅速接近。不过片刻，玄阴子与亓夜白的身影便出现在礁石上空，缓缓落下。
孟青云立刻注意到，玄阴子那原本模糊不清的身影，此刻竟凝实了不少，虽然依旧看不清具体面容，但轮廓清晰，周身那股虚无缥缈的感觉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内敛的威仪。显然，亓氏家族拥有滋养神魂的秘宝或丹药，助他恢复了不少。
“前辈。”孟青云起身行礼。
玄阴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扫过海中的青虺，并未多言，似乎对孟青云能与它交流并不意外。
一旁的亓夜白依旧是那副青衫磊落、剑意凌霄的模样，他先是看了一眼青虺，眼中闪过些许凝重，随即对孟青云露出一丝淡笑：“孟小友，几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亓前辈过誉。”孟青云拱手回道，目光却看向玄阴子，带着询问之意。
玄阴子声音平淡，却直接给出了答案：“与亓家做了笔交易。他们出些资源助我恢复，也愿在你身上……下些注码。”他话说得直白，毫不掩饰其中的投资与风险意味。
孟青云心中一凛。自从那些隐世家族现身大雍京城后，孟青云也从玄阴子口中打探到不少隐世家族之事。亓家，正是古老的隐世剑修大族，其祖上可追溯至掌管祭祀运数的礼官，底蕴深不可测。他们愿意投资自己，这固然是巨大的助力，但也意味着他肩上的期望与压力更重了。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和玄阴子寻找出路，某种程度上，也承载了像亓家这类隐世势力对打破此界枷锁的一些期望。
亓夜白接过话头，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孟小友，你之道途，艰险异常，非常人可及。我亓家虽隐世，亦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之理。此界困局，非一人一族之事。家主与诸位长老商议后，愿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凉的暗青色令牌，令牌上并无复杂纹饰，只以古老的云篆刻着一个“亓”字，却自然流露出一股锐利剑意。
“此乃我亓家祖传《斩运剑诀》之引。”亓夜白将令牌递向孟青云，“此剑诀并非寻常杀伐之术，其核心在于‘斩’。斩厄运，斩劫难，斩一切阻碍道途之无形枷锁！修行至高深处，甚至传闻可窥得一丝命运轨迹，于万千可能中，斩出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此诀极重悟性与心性，且你手中所获，并非全本，乃是我族先祖根据其核心要义简化而来，虽威力不及天品剑诀之万一，但亦属地品顶峰之列，更契合金丹、元婴境修行，足以让你应对绝大多数凶险杀局。待你日后……若真有突破此界之日，或可来我亓家洞天，尝试参悟完整剑诀。”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那枚剑令。令牌入手瞬间，他仿佛听到一声清越剑鸣直透识海，一股锐利无匹的剑意种子悄然融入他的神魂之中，同时关于《斩运剑诀》简化版的三式剑招信息也浮现于心：
截运式： 剑出无影，专斩对手气机运转之节点，破法断术，于不可能处创造反击之机。
破障式：凝聚极致剑意，斩向虚空无形之阻碍，可用于破开阵法、结界乃至心魔幻障。
斩因式：玄奥无比，试图追溯并斩断不利局面形成之“因”，从而改变即将发生的“果”，涉及极浅薄的因果之道，凶险异常，却也威力莫测。
这剑诀，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不仅能极大增强他的即时战力，其“斩断厄运劫难”的理念，更隐隐暗合他对抗天劫的需求！
“多谢亓前辈！多谢亓家厚赠！此恩，孟某铭记于心。”孟青云郑重行礼。他知道，这份礼物分量极重。
亓夜白坦然受礼，肃然道：“望小友善用此剑，不忘初心。我与你师门白云观亦有旧，已吩咐下去，日后会暗中照拂一二，你可安心前行。”
玄阴子此时淡淡开口：“此间事既了，也该动身了。”他看向孟青云，“暴乱雷海，路途不近。”
孟青云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海域，心中已无挂碍。他收起剑令，对亓夜白再次拱手：“前辈，保重。”
亓夜白颔首：“一路小心。”
孟青云跃上小煞背部，玄阴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旁。青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搅动海水，准备启程。
目标，暴乱雷海！征程，再启！
喜欢一念起万劫生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一念起万劫生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