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长兴县的春天,是浸润在运河氤氲水汽里的。柔风拂过堤岸新抽的柳枝,掠过皇庄大片大片初绽的桃李花林,最后才吹进县城,带着泥土和花蜜的甜腥,缠绕在青石板路两侧鳞次栉比的铺面招牌上。冯家商号的金字招牌,在这片春日暖阳下,亮得晃眼。
锣鼓喧天,鞭炮炸响,红屑如雨般纷扬落下,沾了行人满身。冯家大门洞开,人流如织,人人脸上都堆着笑,伸长了脖子,只为看那顶八人抬的朱漆描金大花轿。新郎官冯泊远一身大红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修竹,脸上笑意温润,频频向道贺的街坊拱手。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此刻春风满面,更显俊朗不凡,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窃窃私语,眼波流转。
“冯大官人真是菩萨心肠,又积了大德,才娶到这样天仙似的人儿吧?”卖豆腐的王婆子啧啧有声,踮着脚张望。
旁边绸缎庄的李掌柜捻着山羊胡,满脸艳羡:“可不是!听说新娘子是冯大官人早年行商遇险时救下的孤女,一直养在城外别院,如今才迎娶过门。啧啧,冯大官人这份长情,这份仁厚,咱们长兴县,头一份!”
花轿终于停在冯府阶前。一只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撩开绣着缠枝并蒂莲的轿帘。冯泊远早已下马,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新娘子搀扶出来。新嫁娘一身繁复华美的凤冠霞帔,身形窈窕,虽隔着红盖头,但那通身的气度,已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微风拂过,盖头一角被轻轻掀起,惊鸿一瞥间,只窥见一点尖俏莹润的下颌,一抹水色潋滟的红唇。冯泊远立刻抬手,无比自然地替她拢好盖头,动作轻柔,满含呵护之意。他牵起新娘的手,引着她跨过门口燃烧着松柏枝的火盆,迈过朱漆门槛。那双手交握的瞬间,冯泊远微微侧头,望向新娘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娘子,小心脚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近前几人耳中,温柔得令人心头发烫。
婚宴足足摆了三日三夜流水席,长兴县大半人家都沾了冯家的喜气。冯泊远夫妇待人和气,出手大方,一时间,“冯大官人夫妇”成了长兴县里“神仙眷侣”“伉俪情深”的代名词。
夏日的蝉鸣聒噪起来,运河的水汽也变得闷热黏稠。冯府后宅的荷花池畔,胡娘子正拿着细瓷小碟,一点点碾碎鱼食,投入水中。她只穿着家常的月白夏衫,乌发松松挽着,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脆弱。阳光透过池边老槐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比起春日婚宴时,她眉宇间添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脸色也略显苍白,但那份清丽出尘之气,反倒更浓了。她看着争食的锦鲤,唇角含着极淡的笑意,眼底却似有深潭,映着水光,幽幽沉沉。
“夫人,歇会儿吧。”贴身丫鬟小翠端来冰镇的酸梅汤,看着她家夫人尖细的下巴,忍不住劝道,“您昨夜又没睡安稳?老爷回来,见您这样,又要心疼了。”
胡娘子接过瓷碗,指尖冰凉:“无妨。夫君他……这次去南边,路途遥远,不知是否顺利。”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忧虑。
“老爷哪次出门,不是隔几天就传书回来?昨儿个不是还收到老爷的信,说给您带了江南最上等的绸缎,要给您制新衣呢!”小翠笑着宽慰,“老爷心里啊,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夫人您呢!”
胡娘子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言语,只望着池中争食的锦鲤出神。夏风裹着暑气拂过,池面涟漪微动,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暑热未消,冯家变故骤生。先是库房里几批贵重绸缎、药材莫名霉变虫蛀,损失惨重;接着账房现银竟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更令人心头发毛的是,府中开始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起先是几个无足轻重的粗使下人,后来连在冯家十几年的老管事和冯家的远房表亲账房先生,也踪迹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余空荡荡的床铺与半途搁置的差事。冯府上下,即便白日里也弥漫着驱不散的阴寒,人心惶惶。长兴县的街头巷尾,流言如地缝渗出的污水,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冯家新娶的那位,美得不像真人……怕不是山里的精怪变的?”
“嘘!小声点!我也听说了,冯大官人最近瘦得脱了形,印堂发黑,怕不是被吸了阳气……”
“那些失踪的人……细想想,都姓冯,或是冯家几辈子的老仆!邪门啊!”
风声传入镇异司,一纸卷宗旋即落在白云道长案头。
“长兴县冯府,妖气隐现,人丁失踪,疑是狐祟。”白云道长捋须沉吟,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三人:“玄策,青云,赵峰。此案便在京畿,狐妖道行料想不深,你三人同去,查明原委,妥善处置。若有变故,即刻传讯,自有强援。”
周玄策肃然躬身领命,玄青锦袍衬得他面容清俊,气度沉凝。赵峰一身劲装,手掌习惯性地按在寒铁破锋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孟青云怀抱乌木杖剑,眉头微蹙。
“我与他们同去。”静立角落的碧落仙子蓦然开口,声如冰泉碎玉。白云道长当即拱手:“多谢仙子。有仙子坐镇,贫道无忧矣。”
长兴县衙的后堂,气氛凝重。
周玄策端坐上首,翻看着呈上的卷宗,条理清晰地向赵峰询问本地卫所可调人手及冯家周边布控。孟青云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闭着眼,无形的神识之力如细微的涟漪,谨慎地探向不远处的冯府方向。
那府邸上空,果然萦绕着一层极淡、却挥之不去的……妖气。但这妖气很怪,并非想象中狐媚惑人的甜腻腥膻,反而透着一股近乎纯净的草木清气,像是深谷幽兰,又带着一种执拗暖意。在这片暖意之下,孟青云却捕捉到另一丝气息,冰冷,阴晦、黏稠,充满了贪婪,与那纯净的妖气紧紧纠缠在一起。
孟青云猛地睁开眼,脸色有些发白,眼底掠过一丝厌恶,这厌恶来得如此突兀而强烈,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排斥。
“青云师兄,可有发现?”周玄策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异样。
孟青云定了定神,压下心头不适,沉声道:“妖气确实存在,但并不污浊。倒是那冯宅内还有一丝隐晦之气……”
赵峰闻言,浓眉一拧,手按刀柄:“如此看来,这冯宅,确有问题!”
周玄策略一沉吟,果断下令:“赵将军,立刻详查所有失踪者身份,尤其注意与冯泊远的亲缘关系,以及他们在冯家担任的职务、近期行踪!调取县衙户籍卷宗,并暗中寻访其亲友邻里,务求详尽!青云师兄,”他转向孟青云,神色郑重,“师兄,冯家妖气弥漫,又有失踪案,你我二人即刻以镇异司巡查妖异之名,正大光明进去,看看这冯宅众人作何反应。”
“好。”孟青云点头,他正需要近距离接触冯宅,感知那处妖气核心。碧落依旧静立角落,微微颔首。
片刻后,冯宅门前。
门房通报后,一中年人诚惶诚恐地将周玄策与孟青云迎入,看来是新上任的管家。昔日喜气洋洋的宅邸,此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虽然庭院依旧整洁,花木扶疏,但行走的下人个个屏息凝神,眼神躲闪,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中年管家引着二人穿过前厅,走向内院花厅,口中不住告罪:“两位官爷恕罪,我家老爷……自打月前身体就愈发不适,如今……唉,实在见不得风,只能在暖阁静养。小人这就去请夫人出来相见。”
“冯夫人?”周玄策脚步微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贵府夫人亦是神仙般的人物。”
“是是是,”中年管家连连点头,脸上挤出笑容,“夫人待下人极好,只是近来……也因老爷的病忧心忡忡,清减了不少。”
说话间,已到花厅。厅内陈设华贵,却透着一股冷清。不多时,环佩轻响,一个窈窕的身影在丫鬟搀扶下缓步而来。
正是胡娘子。
比起春日婚宴时的惊鸿绝艳,此刻的她,如同被霜打过的娇花。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唇色极淡,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眉宇间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怠与忧虑。她身形比记忆中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那股清丽气质仍在,甚至因这病弱之态,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她见到周、孟二人,强撑着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微微福身:“妾身胡氏,见过两位大人。夫君抱恙在身,未能远迎,还请海涵。”声音轻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沙哑。
孟青云的神识在她出现的瞬间便悄然笼罩过去。那草木清气般的妖气果然源自她!但这妖气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而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持续消散!这并非自然的妖力损耗,更像是……被强行抽取!更令孟青云心头一沉的是,这纯净妖气之下,果然紧紧缠绕着那股他之前感知到的阴晦之气!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死死咬住她的本源妖力,不断吮吸!
“冯夫人不必多礼。”周玄策拱手还礼,目光锐利地扫过胡娘子苍白的面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二人奉镇异司之命,巡查长兴县妖异之事。不知…夫人…可有线索?”
胡娘子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声音更低:“妾身…妾身一介内宅妇人,只知…只知尽心侍奉夫君…府中杂务,向来由管家和几位管事打理…那些…那些失踪的下人…”她似乎说不下去,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妾身亦不知缘由…只盼…只盼夫君能早日康复,家宅安宁…”她的担忧情真意切,那份对冯泊远的痴情几乎要满溢出来,但在这份担忧之下,孟青云敏锐捕捉到一丝刻意隐藏的恐惧。
就在这时,内室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伴随着一个极其虚弱沙哑的声音:“娘…娘子…是…是镇异司来人了吗?快…快请进来…”声音断续,气若游丝。
“夫君!”胡娘子脸色骤变,也顾不得周、孟二人,提起裙摆便疾步向内室走去,那份焦急与关切发自肺腑。
周玄策与孟青云对视一眼,孟青云朝他点头,二人紧随其后。
暖阁内,药味浓得刺鼻。冯泊远半倚在厚厚的锦被之中,形容枯槁!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发乌,露在锦被外的手如同蒙着一层皮的枯骨,昔日俊朗风采荡然无存。他看到周玄策和孟青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胡娘子慌忙上前,红着眼眶替他抚背顺气。
“大人……恕罪…小民…小民实在失礼…”冯泊远喘息着,艰难地开口,眼神浑浊,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求…求大人救救小民…这…这府里…有妖邪作祟啊!”他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胡娘子,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眼神闪烁,声音充满了刻意渲染的惊惧,“自打…自打内子过门…小民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家宅不宁…定是…定是…”他似乎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恐惧地看着胡娘子,身体瑟瑟发抖。
胡娘子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看着冯泊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那份被至亲之人指控的绝望和心碎,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冲击着孟青云的神识。
孟青云强忍着心头翻涌,神识扫过整个暖阁。果然!在冯泊远床头隐秘的暗格缝隙里,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血气波动。
冯泊远所谓的“病”,根本就是刻意伪装!
“冯大官人慎言!”周玄策沉声打断,目光如炬,紧盯着冯泊远,“妖邪之说,自有镇异司详查定论。倒是贵府那些失踪的下人,听闻多是冯家亲族或几代老仆?不知冯大官人对此,可有解释?”
冯泊远眼中闪过悲痛:“这定是那妖邪害人!专…专挑与小民亲近之人下手!大人明鉴啊!”
周玄策不再看他,转向一旁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胡娘子,语气稍缓:“冯夫人,贵府账目,尤其是近期出现亏损的货物银钱出入记录,以及所有下人的名册契书,烦请取来一观。另外,府中各处,尤其是库房、账房以及人员最后消失的地点,我等需查看一番。”
中年管家在冯泊远眼神示意下,连忙应声去取账册名册。
周玄策与孟青云在胡娘子和中年管家的陪同下,象征性地查看了账房、霉变的库房,以及几个失踪者最后出现过的仆役房。
孟青云敏锐地感知到,越是靠近西跨院深处,那股阴晦之气越发浓郁,而那个方向…中年管家似乎有意无意地避。
“那边是何所在?”周玄策状似随意地指向西跨院深处一道紧闭的月亮门,门上铁锁锈迹斑斑。
中年管家脸色微变,连忙道:“回官爷,那边是…是府里废弃的冰窖,多年未用了,阴冷潮湿,恐污了官爷贵足。”
“哦?冰窖?”周玄策目光微闪,与孟青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孟青云的神识清晰地捕捉到,就在管家说出“冰窖”二字时,暖阁方向的那缕气息,骤然波动了一下,有杀意!
“无妨,既是府中之地,例行查看而已。”周玄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中年管家无奈,只得找来钥匙,费力地打开那沉重的铁锁。
门开处,一股混合着陈腐灰尘和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台阶向下延伸,隐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孟青云站在入口,神识如同触手般谨慎探入。那浓郁的阴寒之气正是从下方深处传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缕微弱残留的恐惧怨念,正丝丝缕缕地浸入孟青云的神识,他感觉有点冷意。
探查至此,线索已足够清晰。周玄策心中已有定计。他没有立刻强闯冰窖,只是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位置和气息。
“今日叨扰了。”周玄策对神色各异的冯家诸人拱了拱手,“案情复杂,尚需详查。请冯大官人、夫人安心静养,若有发现,镇异司自会还贵府一个公道。” 他的目光扫过冯泊远所在的暖阁,从胡娘子绝望的哀伤上掠过,最终落在中年管家身上,带着一丝深意:“府中各处,尤其是这废弃之地,还请严加看管,莫让闲杂人等靠近。”
离开冯府时,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玄策面色沉凝:“青云师兄,你有何发现?”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胡娘子确是妖,妖气纯净,本源却在濒临枯竭。冯泊远身上夹杂着血气和阴气,那冰窖之下,阴寒死气浓郁,恐是藏污纳垢之所,有生人怨念残留。失踪之人,必与他脱不了干系!”
“看来,赵将军那边需加快速度了。”周玄策眼中寒光一闪,“掌柜是关键!今夜,我们便去‘请’那位掌柜‘谈谈’!”
周玄策以镇异司追查妖邪为名,派衙役大张旗鼓地在冯宅附近贴符布幡,故意惊动内宅。孟青云则隐在暗处,以神识牢牢锁定了冯家后院那股纯净妖气的核心所在。
当夜,月隐星稀,几人来到冯宅处,却见一道极淡的白影如惊弓之鸟,趁着夜色,悄然从冯宅后园一处隐秘角门溜出,向着城外荒僻的山林方向仓皇遁去。
周玄策、孟青云、赵峰三人悄悄随行。碧落的身影飘忽不定,始终缀在最后,如同月下无声的幽灵。
待四人身形离去,冯宅后门“吱呀”打开,卧床不起的冯泊远和中年管家走了出来。只见冯泊远虽然身体干枯,却行动有力,哪里有半分垂死模样?
二人正欲离去,一道声音从黑暗之处传来:“冯大官人和管家这是要去哪里?”话音未落,周玄策和赵峰现出身形,身后跟着身着镇异司服饰的修士和县衙差役,将冯宅围起来。
原来,周玄策和孟青云探查冯宅后,可疑之处颇多,料定今晚不平静。决定兵分两路,孟青云盯着那胡娘子,而周玄策则紧盯冯泊远和冯宅,伺机探查冯宅的蹊跷。两人商议后定下这明暗相济之计。周玄策等人佯装被那遁去的妖物吸引,率众假意追赶,实则留下暗手,布下人手在冯宅四周守株待兔;而孟青云则独自缀着那道仓皇逃离的纯净妖气,直追入山林深处,要探清这“胡娘子”的真正底细与去向。两处皆动,方能将这冯宅内外潜藏的祸端一网打尽。
“冯大官人,这夜深露重,还是不出门为好。”周玄策手握玄龟镜,看向冯泊远。
“大人说的是,是管家来报,说夫人……不见了……这才出门去寻找……”冯泊远强装镇定。
“胡娘子即为妖类,你二人凡夫俗子,即便寻到也无可奈何。”周玄策特意加重“凡夫俗子”四字,“还是回宅院等消息吧。我师兄已然追去,相信不久会有消息传回。”一行人逼近冯宅,逼冯泊远和管家退回院中。
“大人……说得在理。”冯泊远和管家退回冯宅,神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周玄策目光如电,将二人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手中玄龟镜微光流转,映照着冯宅大门内略显昏暗的景象。
“关门。”周玄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赵峰紧跟其后,手握破风刀,身后紧跟着镇异司巡狩卫,散发着修为波动。
县衙差役应声上前,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发出“吱呀”一声闷响,隔绝了内外。门闩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如同锁住了宅院内所有的秘密。冯泊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管家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冯大官人,我们到内堂等候吧。”周玄策抬手做了个手势,镇异司修士无声散开,县衙差役将冯宅围得水泄不通,人人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高墙内外的每一处阴影角落。
夜色更深,露水更重,唯有院墙内透出的微弱灯火,在紧绷的氛围中摇曳不定。
却说孟青云紧跟狐妖追出数里,来到一片乱葬岗边缘的破败山神庙前。那白影似乎力竭,踉跄着跌入庙中残破的门槛内。
孟青云和碧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庙门口残破的石阶上,月光勾勒出二人轮廓。
山神庙内蛛网密布,残破的神像在阴影里露出模糊而狰狞的半张脸。墙角蜷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白影,正是胡娘子。她此刻已不再是那个从容温婉的冯夫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乌黑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颊边,更显得楚楚可怜。她身上那股纯净的妖气微弱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固执地燃烧着,带着一丝绝望的暖意。
“狐妖胡氏!”孟青云声音清朗,“冯府之事是否与你有关?还不从实招来!”
胡娘子抬起头,那双曾让长兴县无数人惊艳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惊惶、疲惫,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哀伤。她看着孟青云,又飞快地扫过孟青云和门口的碧落,身体抖得更厉害。
“不…不是我……”她的下意识开口,紧接着又恢复沉稳,“是我,大人都是我做的!”
“你撒谎!你身上妖气纯净,无半点血气欲念沾染,你话语做的伪,妖气却做不得伪。你是替谁开脱掩罪?可是那冯泊远?”
胡娘子听到“冯泊远”三个字,浑身剧烈一颤,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打湿了衣襟。她咬紧苍白的嘴唇,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股固执的坚持:“大人……您、您莫要冤枉好人,夫君他……他与此事无关。”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碧落月下的身影,又迅速垂下,手指紧紧攥住衣角,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孟青云眉头微蹙,向前一步,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庙宇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无关?胡氏,你分明是未曾沾染半分血孽。若非替人顶罪,何至于此?冯泊远若真清白,又怎会让你这般狼狈?”他目光如电,直刺胡娘子眼底,庙内蛛网随风轻晃,阴影中神像的狰狞半脸似乎也活了过来,无声地窥视着这场对峙。
碧落依旧静立在门边,宛如一尊玉雕。她不言不语,只那双清冷的眸子在胡娘子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捕捉那微弱妖气中的每一丝波动。胡娘子被孟青云逼问得无处可逃,身体缩得更紧,如同受惊的幼兽,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大人……您不懂,这一切都是我的命数……”她的发髻彻底松散,乌黑发丝贴在汗湿的颊边,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绝望的哀伤几乎要溢出眼眶,化作实质的寒意。
她声音细弱颤抖,带着哭腔,“妾……妾身……妾身是来报恩的!这条命本就是夫君所救……”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诉说:“十……十年前,夫君……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郎,在…在山中打柴,救下了被猎夹所伤、奄奄一息的我……我那时不过是一只刚开了灵智的小狐…他替我包扎,放我归山……此恩……此恩我永世不忘…等我化形找到夫君,他乡试落榜,家中无力负担学业,夫君弃文从商。我化作孤女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倒也攒出一份家业。”
胡娘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怆:“可夫君他……他不知为何,自去岁起,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生机枯竭,药石罔效!我……我不能看着他死!我用我的本命妖元,为他强行续命!每一次……每一次都如同剜心剔骨……我的道行浅薄,只能……只能饮鸩止渴…府中亏损的货物银钱……是……是我情急之下,想为夫君转运,擅自用微末妖法挪移他处,想借他处地气……却……却弄巧成拙……”
“那些失踪之人呢?”孟青云追问。
“那些失踪的人……那些人是因我道行浅薄,始终无法救治夫君,心灰绝望,就用法术转嫁生人命数气运给夫君,却弄出了人命……就是这样……大人,这就是真相……”她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身体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角,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熄灭。
孟青云的神识一直笼罩着她。那纯净妖气中传来的情感洪流,毫无保留地冲击着他,是耗尽一切的报恩执念,是刻骨铭心的痴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绝望,还有对那“夫君”深入骨髓的担忧和爱恋。纯粹、炽热,如同扑火的飞蛾,燃烧着自己最后的光亮。
就在这一瞬间,孟青云灵魂深处猛地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纯粹的情感触动了。无数破碎而宏大的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九天云阙,仙乐缥缈,一个模糊却风华绝代的身影在琼花玉树下回眸浅笑;另一个孤高挺拔的身影立于万丈云海之巅,剑气凌霄,眼中却盛着化不开的万古孤寂与深情……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灵魂突然对这狐妖纯粹之“情”产生强烈共鸣。
“琼花……云霞……飞星宫……天上……地下……不相见……”孟青云脑中闪过许多没有见过的场景和画面,他喃喃自语。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深沉如海的情念,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孟青云灵魂深处轰然爆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满腔恨意的陶谦?是剑气凛然的白衣仙人?还是满腹心事的凡俗少年孟青云。
“定住心神!”碧落清冷的声音传来,“孟青云,你看到了什么?”听闻孟青云的呢喃,碧落心神微震。
“我不知道,”孟青云运转灵力安定心神,“白衣……剑气……还有座宫殿……那不是我的记忆……我此刻竟不知自己是谁了……”
碧落将孟青云的反应尽收眼底。果然如她所料,广陵仙君的残魂开始复苏了……
“稳住心神,先处理眼前之事。”碧落分出一丝精纯仙力涌入孟青云体内,“你的困惑,回去再议。”
孟青云压下心神,稳住体内鼓荡的灵力。胡娘子已被孟青云的灵力震得簌簌发颤,气息奄奄,所幸孟青云修为尚浅。碧落随手一指,一粒培元丹精准送入狐妖口中,替她稳住伤势。二人携着狐妖,向长兴县疾掠而去。
冯宅会客厅内,周玄策坐在主位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厅堂,烛火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巡狩卫正在冯宅搜查,赵峰立在他身侧,右手握住破风刀,刀身随时准备出鞘。冯泊远坐在下首,心中忐忑。中年管家立在身后,半低着头,眼神晦涩。
只听得两声破空声响起,脚步落地,周玄策便知青云师兄的手了。
“青云师兄!”周玄策起身相迎,孟青云和碧落携着气息奄奄的胡娘子踏入,狐妖的微弱呻吟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师兄此行可还顺利?这狐妖如何说?”周玄策的询问让厅内气氛骤然紧绷,烛火仿佛也为之一滞。
孟青云将狐妖之言告知,话音未落,冯泊远颤巍巍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声音嘶哑:“大人明鉴!诸位仙长!我不知夫人是妖……只知她是孤女,见识浅薄,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办法,日日让我喝药,我不想让其担心,便顺着她……若知道这法子是害人性命,纵使立即死去,我也不愿意啊!” 他声泪俱下,情真意切,那份恐惧与悲愤,足以令不知情者动容。而一旁的胡娘子只蜷缩身体,无声流泪……
“大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巡狩卫的呼喊。赵峰反应如电,身影一闪已掠至门口。只见一巡狩卫扶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挂满白霜,须发皆被冰凌冻结,面色青紫,气若游丝,正是失踪多日的冯家老管家!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本染血的、材质非皮非帛的残破册子!
“在…在冯宅冰窖最底层…暗…暗格里…”掌柜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几个字,眼睛惊恐地瞪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老…老爷…邪法…取…取心尖血…延寿…杀…杀了好多人…亲…亲戚…老仆…”话未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赵峰一把抄过那本染血的邪典残卷,目光如刀,猛地射向还在“悲愤控诉”的冯泊远!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大厅内瞬间死寂。
冯泊远脸上那精心伪装的悲伤和惊恐,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瓷器,片片剥落,只剩下僵硬的灰白和一丝猝不及防的、被戳穿最深层秘密的扭曲狰狞。
周玄策玄龟镜的青灰雾障无声流转,隔绝了冯宅。厅外巡狩卫呈合围之势站立,谨防妖邪逃脱。
胡娘子蜷缩在墙角,身体起伏颤抖,她那双盛满痴情与担忧的眸子,此刻茫然地转向冯泊远。她看着那张曾经温润如玉、如今却枯槁如鬼的脸,看着他那双深陷眼窝里再也藏不住的、如同深渊般冰冷的贪婪和疯狂。没有质问,没有哭喊,只有一种东西在她眼中迅速碎裂、崩塌,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灰烬。
她知道的不是吗?
她想起白天镇异司大人来过之后,冯泊远声泪俱下跪地求她,求她救他一命。他哭诉着他的无奈,说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可她是妖怪,他是凡人,凡人寿命有限,他害怕不能一直陪着她……京城推行的修炼法门他试过,他没有那个资质,但上天待他不薄,得到一份残卷,他按照残卷修行才成了这个样子,幸而有娘子一直以妖力相助,他才没有遭反噬死去……他说会永远记得她的好……今日镇异司上门,说明他暴露了,他不想死……他跪求胡娘子救命,说他是妖,即便被抓了,也不一定死去。但他被抓了肯定魂飞魄散了……
胡娘子听着他的哭诉,明知是骗人的,明知是让她去送死的。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条命是他救的……罢了……就当还给他……”
可终究还是败露了。她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连呼吸都被抽空。一丝暗红的血线,悄无声息地从她唇角蜿蜒淌下,滴落在藕荷色的衣襟上,迅速晕开一小朵绝望的花。
“呵……呵呵……”冯泊远喉咙里发出一阵断续而诡异的低笑。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嘲讽和歇斯底里,“长生……哈哈……长生!你们懂什么!蝼蚁般的寿元,弹指即过!这泼天富贵,这如花美眷……”他枯槁的手指胡乱地指向胡娘子,又指向虚无,眼神狂热而空洞,“不过是我踏上长生仙途的踏脚石!心尖血……至亲至信的心尖血……就差一点……就差最后几味了!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镇异司走狗!”他猛地转向周玄策和孟青云,眼中爆发出疯狂的怨毒,那枯瘦的身体里竟涌出一股邪异的黑气,整个人如同厉鬼附体,作势欲扑!
“拿下!”赵峰一声暴喝如雷,声振屋瓦。他魁梧的身影如同下山猛虎,带起一道凛冽的刀风,寒铁破锋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指冯泊远!守在门口的巡狩卫闻令而动。
“呃啊——!”冯泊远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枯槁的身体里竟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枯瘦的左手五指成爪,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长,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闪电般抓向距离最近的赵峰咽喉!这一下阴狠刁钻,速度快得只余残影,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杀招。
“小心!”周玄策反应极快,玄龟镜青光暴涨,一道凝练的青色光壁瞬间横亘在赵峰身前。与此同时,赵峰腰间寒铁破锋刀“锵”地一声龙吟,雪亮刀光如匹练般逆斩而上,带着斩金断铁的锋锐之气!
“噗嗤!”
乌黑的鬼爪狠狠撞在青色光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壁剧烈震荡,裂纹蔓延。赵峰那凌厉无匹的一刀也同时斩中了冯泊远的手臂,却如同斩中了坚韧无比的老藤,只入肉寸许,便发出金铁交击般的闷响,竟未能将其斩断!一股黏稠如墨汁、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污血喷溅而出,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吼——!”冯泊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嚎,眼中凶光大盛,对臂上的伤口浑不在意,另一只手猛地一甩,一个邪恶的符印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地越过空间,猛地缠向墙角力竭的胡娘子,目标直指她的心口!那是要剜心取血的邪术!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人心的剑鸣陡然响起!孟青云拔出了朴拙的乌木仗剑,剑体绽放出刺目的青幽光芒,剑身剧烈震颤,发出渴望饱饮鲜血的嗡鸣!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孟青云身上爆发出来!
“放肆!”一直静立的碧落仙子终于动了。她玉指微抬,一道清冷如月华淡蓝色光幕凭空出现在胡娘子身前。那几道歹毒的幽绿符箓撞上光幕,如同雪花落入滚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便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只留下几缕青烟袅袅散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孟青云再难压制心中杀意,提剑而上,这一刻,他好似那白衣剑仙,云海孤峰,剑气凌霄,那如渊的孤寂与深情仿佛化作实质,与他此刻胸中因胡娘子纯粹痴情和冯泊远的算计背叛而掀起的滔天怒焰轰然交汇!
孟青云双目赤红,那乌木仗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一柄剑,而是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雷霆!他身形疾掠,衣袂翻飞间带起刺耳的裂帛之声,剑尖嗡鸣震颤,骤然爆发出数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剑气!
这些剑气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瞬间交织成一张凌厉无匹的剑网,剑网未至,那森寒锐利的锋芒已先一步刺得空气发出“嗤嗤”的锐响,地面石砖无声无息地被割裂出道道深痕。紧接着,剑势陡然一变,由铺天盖地的笼罩骤然收束为一点!所有青色剑虹仿佛受到无形巨力的牵引,瞬间汇聚于剑尖一点,凝成一道刺目欲盲、粗如儿臂的青色光柱,如同贯日长虹,带着洞穿山岳的恐怖威势,狠狠刺向冯泊远!
剑招未尽,他手腕再震,乌木剑身发出不堪重负般的悲鸣,剑尖处一点极致的寒星骤然亮起,随即化作千百点流星般的细小剑芒,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后发先至,暴雨般攒射而出!剑网困锁,光柱破坚,星芒噬魂!三式剑招一气呵成,狠辣刁钻,尽显其心中滔天怒焰与必杀之志!
“呃啊——!”
冯泊远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左肩处,那青色光柱已然透体而出,留下一个碗口大小、边缘焦黑翻卷的可怖创口,鲜血混杂着被狂暴剑气灼烧的皮肉碎末!而右肋下,森寒剑网留下的并非一道伤痕,而是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狰狞裂口,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浸透了大半边衣袍。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冯泊远目眦欲裂,眼珠瞬间布满血丝,口中鲜血狂喷,混杂着内脏的碎片。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将手插入胸口,仿佛激发了某种开关,体表那层伪装的枯槁人皮开始剧烈地扭曲、剥落,如同被沸水烫开的蜡油!
皮下暴露出的,绝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物材质。那是某种被秘法炼制过的“人”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却透着非人的僵硬与诡异。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色泽,紧贴着下方虬结如老树根须般的筋肉纹理,那些筋肉并非鲜活的粉红,而是深褐近黑,仿佛浸透了陈年的污血与怨气,干瘪坚韧得如同风干的皮革。关节连接处不再是自然的弯曲,而是显露出粗糙的木质纹理和暗沉金属的冰冷光泽,仿佛用朽木与生铁强行榫接拼凑而成,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带起令人牙酸的“喀啦”摩擦声。
最骇人的是那张脸。伪装的人皮剥落后,露出的是一张五官扭曲、表情凝固的脸孔,双眼空洞无神,瞳孔扩散成浑浊的灰白,只有眼角残留的几缕暗红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才透出几分曾经作为活物的凄厉证明。这张脸,分明是被强行剥夺了生命与灵魂后,以邪术禁锢在傀儡之躯中的祭品残骸!一股混合着尸臭、草药与铁锈的腐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是尸傀!他不是冯泊远!抓住他!”周玄策率先反应过来,指向缩在门口准备伺机逃走的中年管家。
见事情败落,真正的冯泊远指挥尸傀发出更猛烈的攻击,向外冲去。巡狩卫一拥而上牵制住尸傀,孟青云剑光瞬至,在尸傀身上留下剑痕。赵峰则刀刀致命,砍向真正的冯泊远。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冯泊远戛然而止的嚎叫,赵峰精准狠厉地砍在了冯泊远扑来的手臂关节处!冯泊远的右臂断了。同时,一名巡狩卫狠狠捣在冯泊远的胃部。冯泊远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干呕起来,那邪异的黑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嗤嗤逸散,消失无踪。
失去冯泊远的心念控制,尸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动作骤然僵立,随即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双臂狂乱地挥舞起来,带起腥臭的劲风,不分敌我地砸向四周!一名离得稍近的巡狩卫躲闪不及,被那铁灰色的拳头擦中肩胛,顿时闷哼一声,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捆了!封住他!”赵峰的声音冷酷如铁。绳索迅速缠绕上冯泊远的身体,封印修为的特制符箓被巡狩卫熟练地拍入其几处大穴,灵光流转间,彻底锁死了他残存的邪异力量。冯泊远如同死鱼般瘫软在地,只剩下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众人。
与此同时,孟青云长剑一荡,凌厉的剑气再次逼退发狂的尸傀,他厉喝道:“符箓!镇尸符!快!”早有准备的巡狩卫立刻掷出数道黄符,符纸精准地贴在尸傀的额头、胸口和四肢关节处,金光乍现!尸傀的动作猛地一滞,那狂暴的嘶吼被强行扼在喉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无形的锁链正将它层层束缚,黑色的尸气从符箓边缘丝丝缕缕地渗出。
周玄策松了一口气,玄龟镜的光芒微微收敛,他转向墙角,准备处置那气息奄奄的狐妖。
然而,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冯泊远吸引的这短短一瞬,异变陡生!
蜷缩在墙角的胡娘子,身体里最后那点微弱纯净的妖气,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亮!随即,那点光芒瞬间熄灭,彻底消散于虚无。
她抬起头,沾着血污的唇边,竟然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万念俱灰后,心死成灰的平静。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众人,落在屋外漆黑的夜空深处,仿佛那里才有她追寻的解脱。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道,软软地瘫倒下去,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缕极淡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白色烟气,如同最后的叹息,从她口鼻间悄然散逸。
“她…自散了妖元…”孟青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沉重。
碧落的目光还没有从孟青云身上收回,他看到孟青云与尸傀之间的战斗,看到孟青云使出从未学过的剑术,那是她很熟悉的剑术。一招一式都刻在她记忆深处,可孟青云从未接触过,更遑论学得此术。碧落的心如被无形之手攥紧,紧张与不安交织,最后化作无声的叹息:“广陵……仙君……你能回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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