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夏日,本该是烟雨朦胧、草木葱茏的季节。然而,凌灵一行人越往南走,感受到的却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天空总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蒙蒙的亮白色,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倾泻热力的火球,高悬在头顶,灼烤着干裂的大地。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风,只有无处不在的热浪,包裹着人和牲畜,让人喘不过气来。
官道两旁的景色,更是触目惊心。原本应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稻田,如今却大多龟裂成一块块干硬的土坯,裂缝深得能塞进拳头。那些侥幸存活的禾苗,也是蔫头耷脑,叶片焦黄卷曲,在热风中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枯萎。远处的山峦,失去了往日的苍翠,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树木无精打采,树叶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失去了光泽。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抽干了水分,只剩下焦渴和死寂。路上遇到的行人越来越少,即便有,也是面黄肌瘦、步履蹒跚的,眼神麻木,看不到丝毫希望。
“姐姐,好热呀,奥利奥都快喘不过气了。”凌玥小脸通红,拿着蒲扇不停地给趴在脚边、吐着舌头的奥利奥扇风。连这只精力旺盛的小狗,也被这酷热天气折磨得无精打采。
凌灵眉头微蹙,用法术悄悄给自己和凌玥降了降温,但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象,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歪,伴随着“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左侧后轮狠狠卡进了一个被山洪冲刷出的暗坑里,车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蜀道之难,果真名不虚传。
“公子,车轮卡死了,而且车轴似乎有些变形,轮毂也裂了。”丹枫检查后,面色凝重地回报。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车损坏可是个大麻烦。
凌灵下车查看,果然,木质轮毂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勉强支撑着没散架,但绝对无法再长途行驶了。她叹了口气,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也是破车路”。
“白露,你脚程快,去前面探探路,看看附近有没有村落可以求助。”凌灵果断吩咐。
“是,公子!”白露领命,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露返回:“公子,前方约五里处有个山村,名叫‘靠山屯’。属下已见过村长,说明情况。村长答应可以帮忙,只是需要些银钱雇佣壮劳力。”
“银钱不是问题,能修好车就行。”凌灵点头。
于是,白露带着丹枫先行前往村子安排。又过了近一个时辰,七八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山村汉子带着粗大的绳索和木杠赶来。众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马车从石坑里抬出,然后用绳索固定好损坏的车轮,由汉子们前拉后推,艰难地将马车拖回了靠山屯。
等马车被安置在村长家院外的打谷场上时,天色已然近黄昏。请来的老木匠检查后,摇头说轮毂损坏严重,需要更换木材仔细修补,至少得明天下午才能完工。
眼见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凌灵便决定就在这靠山屯借宿一晚。村长是个面相憨厚、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汉,姓王,很爽快地答应了,将自家一间还算干净的偏房收拾出来给凌灵和凌玥住,丹枫和白露则打算在马车旁值守。
王村长一家很是热情,虽然家境清贫,但还是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客人——自家熏制的、油光发亮的腊肉腊肠,加上一些山野菜和糙米饭。饭菜简单,却充满了山野的质朴风味。
凌灵感觉很不好意思,她也是农村长大的,知道农民的不易,全靠地里收成养活,平日除了年节很少能吃肉,这桌菜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等走的时候一定得给村长家补偿,内心有了计较,凌灵也坦然了许多。
饭桌上,凌灵看着窗外依旧晴朗无云、星光初显的夜空,不禁感叹:“王村长,我们进入蜀州地界也有些时日了,竟是一滴雨都未曾见过。这天色,看着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王村长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黯淡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公子您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老汉我这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不瞒您说,我们这儿,已经快四个月没下过一场透雨了!地里的秧苗都快干死了,再这么下去,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啊!”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和担忧。
凌灵心中了然,看来旱情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已经切实影响到了这些底层村民的生计。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呵斥。
“村长!村长!不好啦!牛二壮家……牛二壮家闹起来啦!”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喊道。
王村长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是…是牛二壮他娘!她…她把牙婆都叫到家里去了!要卖了二壮家的丫头!二壮和他媳妇正跪着哭呢!拦都拦不住!”
“造孽啊!”王村长跺了跺脚,也顾不上凌灵这些客人了,抬脚就往外走,“快去看看!”
凌灵与丹枫、白露对视一眼,也起身跟了上去。
来到村子西头那间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前,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的村民。眼前的景象让凌灵心中一沉。
只见院子里,一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眼神浑浊的老太婆正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地指着跪在地上的一对年轻夫妻破口大骂。那对夫妻,男的黝黑瘦弱,满脸悲愤与绝望;女的面色蜡黄,头发枯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死死护着一个约莫五六岁、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一双惊恐大眼睛的小女孩。
那老婆子身边站着的,并非普通的人牙子,而是一个穿着艳丽绸衫、脸上扑着厚厚脂粉、眼角眉梢带着风尘与算计的中年女人,她手里还捏着一条刺眼的红手绢,身上传来廉价的香粉气——这分明是城里花楼老鸨的做派!
“娘!求求您!三丫是您的亲孙女啊!我们不能卖了她!” 牛二壮声音嘶哑,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已经渗出血迹。
“娘!我们再苦再累也能扛!我们去后山挖野菜,我去娘家借凉!求您别把三丫推进火坑啊!” 二壮媳妇哭喊着,声音凄厉。
“扛?你们拿什么扛!” 牛婆子尖厉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家里一粒米都没了!你大哥家孩子多,老三还没成家,都得指着这点粮食活命!就你们家这个赔钱货,卖了还能换几两银子,买点粮食,救我们一大家子的急!不然大家都得饿死!我这把老骨头死了没关系,你大哥老三家的香火不能断!”
这时,旁边有村民低声议论传入凌灵耳中:
“唉,牛婆子一向偏心老大和老三,老二从小就受气……”
“可不是嘛,有啥好的都紧着老大老三,脏活累活都让二壮干,现在遭了灾,第一个就想卖二壮的娃……”
“作孽啊,卖给寻常人家做丫鬟也就算了,这找来的是翠红楼的刘鸨母,那地方进去了还能有好?”
那刘鸨母也扭着腰,用帕子掩着嘴,阴阳怪气地说:“哎哟,老太太您也别动气,二壮兄弟、弟妹,你们也得想开点。这年月,活着比啥都强。我们翠红楼好歹管吃管住,总比在家里饿死强吧?把这小丫头交给我,调理几年,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个造化呢!” 她的话引得几个围观的闲汉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
牛二壮夫妇闻言,更是悲愤欲绝,死死抱住女儿,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被拽入深渊。
王村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牛婆子:“牛王氏!你糊涂啊!卖孙女已是伤天害理,你还敢招惹这等污秽之人!你是要让我们靠山屯的脸都丢尽吗?!”
牛婆子却像是豁出去了,撒泼打滚起来:“我不管!我就要卖!不卖她,我们老牛家就完了!你们谁有粮,谁就把这丫头买去!没粮就少管闲事!”
凌灵站在人群边缘,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泪水和绝望的气息。那老鸨脸上虚伪的笑容,牛婆子刻薄自私的嘴脸,村民们的无奈叹息,以及牛二壮夫妇撕心裂肺的哭求和小女孩恐惧的呜咽,交织成一幅残酷的世态炎凉图。
她心中没有太多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冰凉。天灾如同照妖镜,将人性中最自私、最丑陋的一面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所谓的骨肉亲情,在生存的压力下,如此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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