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风一路将车开得飞快，心中像是被两股力量剧烈撕扯。
一边是对小姑病情的担忧，那是根植于血脉亲情的本能牵挂；另一边，是林知意那双带着失望的眼睛，以及她最后那句“这次为我留下来”，像一支箭，深深扎进他心里。
他赶到镇上的医院，推开病房门，陈亚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输液，但精神尚可，正和他父亲低声说着什么。
陈晚风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小姑，你感觉怎么样？”他快步走到床边，语气急切。
陈亚看到他，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发烧，肠胃不适，老毛病了。你怎么跑来了？知意呢？”
陈晚风双唇抿了抿没有说话，陈亚敏锐地注意到他眉宇间化不开的焦躁和痛苦。
“哥，你去给我买碗粥吧，我现在有点胃口了。”陈亚轻轻地跟陈维忠说道。
陈维忠对着陈晚风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陈晚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小姑，你好些了吗？”
陈亚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她几乎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小就像只敏感又倔强的小兽。
她轻轻叹了口气：“跟知意吵架了？”
陈晚风身体一僵，没有否认。
陈亚了然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是因为我吧？”
陈晚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被看穿的狼狈：“不是……”
“晚风，”陈亚打断他，目光慈爱而通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里那点纠结，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你还记得吗？姐姐去世的时候，你那么小，天天都哭，谁都不跟，就只黏着我。是我抱着你，哄你睡觉，教你走路、说话……在你心里，我可能不仅仅是小姑，还承担了母亲的角色。”
陈晚风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我记得。”
陈亚继续缓缓说道：“后来，知意那丫头出现了，像个小太阳，你们一起玩，一起闹。我来看你的时候，你完全走出了阴霾，特别开心，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她搬走之后，你不愿意再去上学，姑妈把我接回来陪你读书，我可发现你偷偷哭过很多次，这是我第二次见你那么伤心。”
陈晚风的眼眶微微发红，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幼年孤独和失落感，仿佛在这一刻被小姑轻柔的话语重新唤醒。
“你把对你母亲的那种依赖，还有对知意那份青春时懵懂的感情，或许都不知不觉地投射到了我身上。”陈亚的目光充满了理解和怜惜。
“你依恋我，尊敬我，重视我，这种感情很复杂，连你自己可能都分不清。”陈亚的思绪似乎也飞到了从前的时光里，“我那个时候年轻，发现你好像对我炽热的注视，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我也选择了离开你去国外，再次被抛弃让你的执念更加强烈，没有正确引导你，我很抱歉，这几年我才真正明白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晚风紧绷的手背：“阿风，小姑想告诉你，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只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对重要亲人的一种非常深刻的心理依赖。我作为一个成年人都没办法洞察清楚，你只是个小孩，当然当然很迷茫，哥就是个闷葫芦，没人听你的心事，所以你渐渐有了错误的认识，很正常。”
陈亚的语气无比肯定：“小姑很高兴成为你最痛苦，最迷茫时候的感情寄托，但是你从来想要的，不都是知意吗？”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冲散了陈晚风心中多年的迷雾和纠结。
他怔忡地看着小姑，那些困扰他许久的，对自己情感的怀疑和羞耻，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一种情感的错位和寄托。
他不是变态，他也没有爱上自己的小姑。
他只是……太渴望被爱，太害怕失去，在迷茫的成长中，混淆了一些情感的边界。
一种巨大的释然和明晰感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他对小姑的感情，是依赖，是仰望，是尊敬，根深叶茂的亲情大树；而对林知意的爱，是炽热的火焰，足以燃烧他的灵魂。
“小姑……”陈晚风反手握住了陈亚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感情，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谢谢你。”
陈亚欣慰地笑了：“傻孩子，从小个性就拧巴，遇到知意这样坦率的女孩子，要珍惜啊。”
陈晚风此刻心中充满了想要去见林知意的冲动。
他要见林知意，立刻，马上！
他要告诉她，他爱她，只有她，从来都只有她！
他几乎是冲出病房的。
归途的车开得比来时更快，但心情已截然不同。
不再是焦躁和撕扯，而是充满了希望和即将倾诉衷肠的激动。
他想象着林知意听到他这番话时的表情，想象着他们之间最后的隔阂被清除后的未来。
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从车上下来，迎接他的，只有一片空寂的院子。
林知意的车已经不见了，陈晚风心抽痛了一下。
他先是冲到林知意家，里面空无一人，接着他又冲进自己的屋子，床上整理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极致缠绵只是一场幻梦。
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拨打她的电话，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关机提示。
她走了。
又一次，在他刚刚看清自己内心的时候，在他满怀希望想要拥抱她的时候，她离开了。
陈晚风颓然地坐在床上，手掌下的床单冰冷，已经没有了她的温度，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这一次，他好像……把她弄丢了。
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那空洞的眼神，就像摔在地上的镜子，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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