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锚岛那熟悉而破败的轮廓早已沉入地平线之下，仿佛被无垠的灰黄色虚空彻底吞噬。“破浪者号”像一叶孤独的扁舟，航行在破碎世界的尸骸之上。下方是令人心悸的深渊带，巨大的地裂如同星球狰狞的伤口，其中暗红色的岩浆缓缓蠕动，不时喷吐出裹挟着致命辐射的浓烟，将艇身下方临时加强的能量屏障冲刷得泛起阵阵涟漪。
艇舱内，气氛凝重而专注。发动机的轰鸣与能量屏障抵御辐射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是主旋律，其间夹杂着仪表盘规律的滴答声和老金时不时对航向的低声调整。黄凌坐在副驾驶位，眉头微蹙，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韧劲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荒芜空域。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衣物下那枚坚硬的能量芯片，它今日格外安静，仿佛也在这片死寂面前陷入了沉默。
杨萤则在艇舱中后部，她的“移动工坊”——一个打开的工具箱和几台连接着艇载系统的便携终端——已经迅速搭建起来。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监控着屏障能量输出、辐射指数以及艇体结构应力。她的表情是惯常的冷静，只有偶尔快速敲击键盘或拧动精密仪器调节钮时，才会流露出一丝近乎艺术创作般的专注与热忱。
“辐射读数在缓步上升，但还在屏障可承受范围内。”杨萤头也不抬地通报，清冷的声音在舱内显得格外清晰，“不过，前方五十公里左右，能量场出现异常扰动，频谱分析显示……是高浓度辐射尘颗粒聚集的特征。”
老金握着粗糙的舵轮，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辐射尘暴？妈的，这才出来多久就碰上这鬼东西。”他对这片空域的恶劣天气有着老猎人般的直觉和深刻的敬畏。
“规模多大？能绕开吗？”黄凌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他的隐性感知天赋此刻也传来模糊的不安，像是有细密的针尖轻轻刺探着他的神经末梢，前方的能量流动似乎变得粘滞而混乱。
“从扰动范围看，是一片大型带状尘暴区，横向范围极广，绕行会消耗大量时间和能源，而且不确定是否会闯入更危险的区域。”杨萤快速分析着数据，“直接穿越……风险极高。屏障能耗预计将提升至百分之三百，且尘暴中的能见度为零，可能有隐藏的悬浮碎岩或更糟糕的东西。”
抉择摆在了面前。绕行，意味着本就紧张的补给要承受更大压力，变数增多；穿越，则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赌博。
黄凌与老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作为拾荒者，他们深知在烬土之上，有时退缩带来的风险比前进更大。
“加固屏障输出频率，把所有非必要系统能源优先供给防护。”黄凌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意，“老金，稳住航线，我们穿过去。杨萤，持续监控屏障状态，有任何异常立刻预警。所有人，固定好自己，准备迎接冲击！”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艇身微微震动，引擎输出加大，包裹着“破浪者号”的能量屏障光芒变得更为凝实，从淡蓝色向着炽烈的白蓝色转变。艇内成员迅速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系紧安全带，脸上写满了紧张。
不过几分钟，那片原本只是天边一抹更深沉污浊的黄色阴影，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到了眼前。前一秒还是昏黄的天空，下一秒，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浓稠的、翻滚着的黄褐色泥潭之中。尖锐的呼啸声瞬间取代了一切声音，那是无数亿万吨放射性尘埃以恐怖速度摩擦、撞击屏障所发出的死亡嘶鸣。
“破浪者号”剧烈地颠簸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摇晃着玩具。能见度降至零，窗外只有疯狂旋转的、令人窒息的昏黄。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屏障能量读数急剧下跌，又在杨萤娴熟的调控和能源优先供给下艰难回升。
“尘暴密度超乎预估！屏障能耗已达峰值百分之三百五十！”杨萤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但仍竭力保持着镇定，她的手指在控制板上几乎舞出了残影，不断微调着能量分配，试图找到最经济的平衡点，“左舷后方区域能量场出现轻微波动，可能受到大型颗粒群持续撞击！”
黄凌紧闭双眼，不再依赖无效的视觉。他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模糊的感知之中。在一片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里，他努力分辨着艇身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那是一种极其耗费心力的行为，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
“右前方……有东西！”黄凌猛地睁开眼，声音因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有些沙哑，“不是岩石……能量反应很怪异，分散但又……有规律性地聚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艇身猛地向右倾斜，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用无数只爪子擦着屏障表面划过。
“是‘噬能水母’群！”老金怒吼道，死死把住舵轮，试图稳住艇身，“这帮该死的蚀骨种最喜欢躲在尘暴里！它们会把屏障能量当成猎物！”
只见在偶尔因能量剧烈摩擦而短暂照亮的昏黄中，隐约可见一些半透明、形态不定、散发着幽幽磷光的巨大伞状体。它们依附在屏障上，数不清的触须蠕动着，贪婪地吸收着宝贵的屏障能量，导致被附着区域的能量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屏障完整性下降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五！”杨萤急报，“必须驱离它们！常规武器在尘暴中无法有效使用！”
黄凌咬紧牙关，一种强烈的冲动自心底升起。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按在冰冷的舱壁上，试图将自身那微弱而不受控的感知力延伸出去，去“触碰”那些正在蚕食他们生命线的怪物。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芯片所在的位置传来微弱的温热。
“不行……我无法……”他感到一阵无力。
就在这时，杨萤眼中闪过一抹锐光：“或许可以……转换屏障能量输出模式！模拟一次高频脉冲冲击！它们对稳定能量流敏感，也许能干扰甚至吓退它们！”这是一个大胆的、未曾验证过的想法。
“需要精确计时，脉冲必须覆盖所有附着点，但持续时间不能长，否则我们自己先能耗尽！”黄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相信我！”杨萤的手指已然在终端上输入了一连串代码，“老金，听我倒数，脉冲后可能会有短暂剧烈震动，准备好！三、二、一！”
她猛地敲下回车键！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瞬间贯穿整个艇身，甚至短暂压过了外界的风暴嘶吼。包裹着“破浪者号”的能量屏障猛地向内一缩，随即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剧烈震荡了一下，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闪光！
那些紧贴在屏障上的噬能水母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瞬间收缩、弹开，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在脉冲冲击下闪烁不定，发出无声的哀嚎，随即被狂暴的尘流卷得无影无踪。
艇内灯光剧烈闪烁，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很快又逐渐恢复正常。屏障能量读数在瞬间跌落的低谷后，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回升。
“成功了！”一名船员忍不住欢呼起来。
老金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杨萤也放松了紧绷的肩膀，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黄凌，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明亮的光芒。
黄凌对她投去一个感激和钦佩的眼神，刚才那一刻的配合，仿佛让他们之间的默契又加深了一层。他再次闭上眼，感知中，那些怪异的能量反应已经消失，但另一种更深层、更隐蔽的波动，似乎被刚才的能量脉冲短暂地激发了出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的涟漪，细微却清晰地被他捕捉到。
那波动……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规律性。绝非自然现象，也不同于深渊生物的狂乱能量。
“刚才的脉冲……好像惊动了什么东西。”黄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警惕，“在尘暴深处，很远的地方……有一种……回应。”
杨萤立刻调取更深层次的传感器数据记录，快速过滤着背景噪音。几分钟后，她抬起头，脸色凝重：“他说的没错。传感器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但结构清晰的定向能量信号，并非自然形成。来源深度……在尘暴核心区域，信号特征……无法识别，但似乎带有旧世界某些高频通讯的残留编码模式。”
舱内刚刚缓解的气氛再次冻结。尘暴核心？旧世界编码？
这意味着什么？是某种仍在运作的末日遗物？是另一个未知幸存者势力的踪迹？还是……更不祥的东西？
“破浪者号”依旧在无尽的黄褐色混沌中艰难穿行，但此刻，它承载的已不仅仅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带来的压力。一层新的、源自未知的迷雾，伴随着辐射尘暴的低语，悄然笼罩了这艘孤舟，让前方的航路变得更加叵测难明。黄凌感到胸口的芯片似乎又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与那远方的神秘信号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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