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干扰器”的攻击如同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灰烬堡垒内外一片狼藉的……精神废墟。物理上的损伤微乎其微，但无形的创伤却深可见骨。
欢呼声很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许多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心力的噩梦。那股暗红色干扰波带来的负面情绪虽然退去，但其残留的冰冷与绝望感，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许多人心中徘徊。
疤脸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站在水塔基座上，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疲惫、或庆幸、或依旧带着恐惧的脸。他的脑海中，夜莺跨越遥远距离强行传递而来的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
周期性的“寂灭潮汐”……高维“归零者”的引导……“摇篮协议”的最终保险……以及那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共鸣跃迁”……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刚刚带领大家赢得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守护了家园，但转瞬间，他就必须面对一个可能彻底否定这场胜利意义的、更加终极的抉择。
他没有立刻将这些骇人听闻的真相公之于众。堡垒需要时间恢复，人们脆弱的精神经不起第二次如此剧烈的冲击。他只是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最务实的命令：
“抢救伤员，优先救治精神受创者。技术小组，立刻检查所有设备，尤其是意志放大器和能源核心。防卫队，加强警戒，防止敌人趁虚而入。”
命令被沉默而迅速地执行。堡垒如同一头受伤的巨兽，在短暂的胜利后，蜷缩起来，舔舐着精神上的伤口。
接下来的两天，堡垒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度过。修复工作在进行，巡逻队在警戒，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那场意志层面的对抗，让每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精神的极限，以及敌人手段的诡异与可怕。
疤脸则将自己关在指挥室里，面前摊开着夜莺传递回来的信息记录（由他口述，老工匠记录），以及堡垒现有的所有技术资料和资源清单。铁拳拖着还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沉默地坐在他对面。山猫通过远程链接，尽可能地提供着绿洲那边的信息和推测。
他们需要做出初步的判断，为堡垒规划下一步的方向。
“三个选择。”疤脸的声音干涩，手指点在粗糙的纸张上，“第一，固守。依靠‘意志壁垒’和现有技术，与‘公司’和可能到来的‘侵蚀’浪潮周旋，直到……无法支撑为止。”
“结局几乎是注定的。”铁拳用仅存的手敲了敲桌子，声音沉闷，“‘公司’不会罢休，那种‘锈蚀’能量还在扩散。根据夜莺传来的信息，‘潮汐’是周期性的，下一次高峰可能并不遥远。固守，等于坐以待毙。”
“第二，启动‘摇篮’。”疤脸的声音低沉下去，“牺牲现有的一切，保留最纯粹的火种，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新生。”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这意味着，我们刚刚守护的这一切，我们流的血，我们重建的家园……都将化为乌有。只为了一群可能永远无法醒来的‘意识备份’，去赌一个未知的、纯净的起点。”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这个选择的残酷性，让人不寒而栗。
“第三，‘共鸣跃迁’。”疤脸的目光投向那份记录着复杂频率编码和风险描述的纸张，“集结整个堡垒的意志，利用‘星火’和我们的‘文明遗产’，进行一次疯狂的赌博，跃迁到一个完全未知的维度间隙。”他顿了顿，“可能成功，保留我们现在的一切，也可能失败，意识彻底消散，或者……跃迁到一个比这里更糟的地狱。”
“风险太大，条件也太苛刻。”山猫的声音通过链接传来，带着忧虑，“‘意志奇点’……那需要所有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绝对的统一。经过这次攻击，堡垒内部的精神状态……并不乐观。而且，我们对‘跃迁’本身几乎一无所知。”
“但这是唯一一个保留了‘现在’的可能性。”铁拳忽然开口，他独臂支撑着身体，眼神锐利，“固守是等死，启动‘摇篮’是自杀后期待转世。只有‘跃迁’，是带着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记忆，我们的一切，去搏一条生路！哪怕前路未知，至少我们是在向前跑，而不是原地等死或者自我了断！”
他的话带着一种粗粝却直指核心的力量。
疤脸沉默了。他知道铁拳说得对。从情感上，从一名战士的本能上，他倾向于第三条路。哪怕希望渺茫，风险巨大，但那是一条活路，一条属于生者的路！
但是，作为首领，他不能只凭本能和情感行事。他必须考虑成功率，必须考虑堡垒数千人的承受能力。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疤脸最终说道，“关于如何稳定‘跃迁’，关于目标维度的任何线索，关于如何真正达到‘意志奇点’……夜莺他们还在绿洲寻找。而我们这边……”
他看向铁拳和老工匠：“我们需要开始做准备。技术小组，尝试解析夜莺传回的‘遗产密钥’频率，看看能否与凯拉芯片和我们的技术储备产生更深度的共鸣，哪怕只是验证其可行性。同时，修复和升级‘意志壁垒’系统，它不仅仅是我们现在的盾，也可能成为未来‘跃迁’的‘引擎’。”
“那……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大家？”老工匠迟疑地问道。
疤脸沉思良久，缓缓摇头：“暂时不要。真相太过残酷，现在公布，只会引发恐慌和分裂，甚至可能摧毁刚刚建立起来的‘意志壁垒’根基。但我们不能一直隐瞒。”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逐步引导。先巩固‘意志壁垒’的成果，强化集体信念。然后，选择适当时机，向各区域负责人和核心成员透露部分信息，让他们有所准备。最终……当时机成熟，或者危机迫在眉睫时，再向所有人摊牌。”
这是一个走钢丝般的决定。隐瞒真相，可能错失准备时间，也可能在最终摊牌时遭遇信任危机。但过早公布，又可能让堡垒在内部崩溃。
“另外，”疤脸的目光变得冰冷，“我们不能只被动防御。‘公司’既然找到了干扰我们意志的方法，他们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威胁。老狼！”
“在！”一直守在门口的老狼应声。
“派出最精锐的侦察小组，盯死西南那个基地！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任何与‘锈蚀’能量相关的活动！如果有机会……给他们找点麻烦，延缓他们的进度！”
“明白！”老狼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转身离去。
命令下达，堡垒再次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驱动它的，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更增添了一份面对终极命运的沉重与决然。
余烬之下，抉择的种子已经埋下。是固守待毙，是壮士断腕，还是赌上一切跃向未知？灰烬堡垒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而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深刻影响自身，乃至可能残存的人类文明的最终走向。
远在绿洲的夜莺，在透支昏迷一天后悠悠转醒。她感受到堡垒方向传来的、虽然疲惫却依旧坚定的意志波动，以及疤脸那沉重而决断的心念，心中稍安。
她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已经交给了疤脸和堡垒的每一个人。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这片古老的圣地中，继续寻找那可能存在的、能够增加“跃迁”成功率，或者揭示其他道路的……最后一块拼图。
希望与绝望，生存与毁灭，在这废土末世与生命绿洲之间，被一根无形的、名为“抉择”的丝线，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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