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将科尔翰海峡染成鎏金,细碎的金斑在浪尖跳跃,仿佛海底龙王撒落的金鳞。贾复伫立在志成号楼船顶层甲板,深紫色的陆军大氅被咸涩的海风鼓动如帆,腰间的和田玉带扣与玄铁剑鞘相击,竟与浪涛拍打船身的韵律暗合。他身后,由三百多艘巨型楼船、登陆舰船组成的庞然舰队正徐徐展开雁形阵,桐油浸润的船身在晨光中泛着琥珀光泽,数万面玄底金纹龙旗在桅杆间猎猎翻卷。旗面绣着的五爪金龙随海风舒展身躯,龙须扫过之处,连惯于搏击风浪的信天翁都惊惶地贴着浪尖逃窜。
这支就是一直镇守北明南边门户的皇家海军第一舰队,此刻正如苏醒的远古巨兽般碾过翡翠色海面。皇家陆军第二十六军总旗耿纯调整着黄铜望远镜的焦距,镜片里倒映出密密麻麻的炮口阵列——每门重达三千斤的雷火神机炮都泛着幽光,这是军部科学院历时七载研制的杀器,铸铁膛管上阴刻的新历116年铸字样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炮身两侧的散热铜管蜿蜒如蛟龙,据说连续射击时会有赤红蒸汽喷涌,恍若真龙吐息。
杜伊夫根的崽子们怕不是吓破了胆。耿纯摘下护目镜,镜片上昨夜暴雨的水渍将朝霞折射成血色光斑,航程过了三分之一,连个鬼影都......
话音未落,桅杆顶端的了望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十二名旗语兵同时挥动双色令旗,铁锈味的晨风里顿时充满布帛撕裂般的声响。贾复的银丝假发被狂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斑白的发茬。他死死攥住黄铜望远镜的雕花握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镜头里,三艘挂着三角白帆的杜伊夫根快船正仓皇逃窜,船尾拖出的浪痕如同被利爪撕开的素绸。
传令前阵!皇家海军少将郑沧海的鎏金佩刀铿然出鞘,刀身映出他布满海锈的面容,三号到七号战舰齐射警告!让这些探子滚回去报信!
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海面时,十二道赤红火线在苍穹划出灼痕。最前方的快船瞬间被掀上半空,燃烧的柚木龙骨在晨光中纤毫毕现,断裂的主桅带着燃烧的帆布轰然坠海,激起的水柱里裹挟着焦黑的残肢。另外两艘快船上的水手疯狂砍断缆绳,将整面风帆浸入海水,借着浓烟掩护化作天边两粒黑点。
倒是学乖了。贾复摩挲着假发边缘的犀角发扣冷笑。他太熟悉这种战术——杜伊夫根海军惯用的鬣狗战术,先用轻帆快船诱敌深入,待主力舰队阵型散乱后,埋伏在暗处的重弩集群便会露出獠牙。但这次,参谋处早已将作战计划推演过十七次......
报——传令兵赤脚踏过桐木甲板,汗珠顺着脖颈滚入锁子甲缝隙。传令兵在贾复三步外跪倒时,额头重重磕在雕着貔貅纹的甲板上:游骑兵第六师已抵达分兵点,王梁总旗请示是否按原计划突袭艾瑟兰?
贾复的翡翠扳指在檀木海图上划出暗痕,仿佛看见了艾瑟兰延绵十里的金色沙滩在晨光中泛着蜜色,平缓的滩涂直抵后方椰林——这本是最佳登陆点,此刻却让他如芒在背。数日前枢密院密报在脑海中浮现:杜伊夫根似乎在椰林深处集结了部分军队——这些军队远比北明的军队擅长丛林作战。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本就是调动敌军主力的阳谋。
传令王梁。贾复屈指叩响檀木案,青铜罗盘的磁针在震动中偏向了方位,今天日落之前必须拿下滩头。他转身时战袍扫落一叠战报,羊皮纸上红笔批注的杜伊夫根疑似埋伏字样正被皮质军靴碾入桐油,要是贻误了战机,就让他游回巴布亚喂虎头鲨!
海风忽然变得粘稠,咸腥中混入某种焦糊气息。耿纯望着分流的舰队,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游骑兵的登陆舰艇像一群嗅到血腥的虎鲨,宽大的船首劈开浪涛溅起阵阵水花——这些新式的登陆舰,最多可以容纳500名穿戴齐整满的士兵,速度还是传统帆船的三倍。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些翻涌的泡沫里藏着某种不祥的幽蓝。
不对劲。郑沧海突然按住剑柄,常年被海风侵蚀的脸颊抽搐着,海鸟......
贾复猛地抬头。原本在桅杆间盘旋的信天翁群正疯狂振翅,雪白羽翼搅碎了晨光。某种低频嗡鸣从海底传来,连甲板都在微微震颤,仿佛有巨兽在深渊之下磨牙。
是暗礁?耿纯的佩刀已经出鞘三寸,刀身映出他紧缩的瞳孔。
科尔翰海峡哪有暗......郑沧海的怒吼戛然而止。这位以勇猛着称的舰队长突然僵立如雕塑,他布满伤疤的右手正指向东南海面——那里诡异地隆起数道墨色水纹,十余条形似巨鲸的黑影正破浪而来!
那些怪物通体裹着沥青,船首镶嵌的生铁撞角泛着幽光,竟是杜伊夫根特制的潜船!每条木鲸腹下都悬着六对特制的铁木桨叶,旋转时搅起的漩涡竟将三丈高的浪头生生劈开。更骇人的是潜船两侧的观察孔后,隐约可见缠着水靠的士兵正用鲨鱼牙制成的目镜窥视海面。
左满舵!弓弩手准备!郑沧海的怒吼在甲板上炸响。老将的蓝色战袍早被冷汗浸透,手中令旗挥出残影,是凿船的死士!快撒下拦网!
十二艘轻帆快船应声冲出本阵,船尾拖曳的青铜网坠入海中,网上倒刺在晨光中寒芒点点。然而木鲸竟在触及渔网的刹那陡然下沉,沥青涂装的船身与海水混作一色。最前方的众志号楼船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三条木鲸从船底浮出,凿船兵像食人鱼般攀上船舷。这些水鬼腰间缠着浸油麻绳,口中衔着淬毒匕首,1米长的精铁船凿已楔入橡木龙骨。
火箭齐射!耿纯用佩刀劈断令旗,半截旗杆正插在传令兵脚边。数百支蘸满火油的箭矢如流星坠海,却只在木鲸外壳上留下点点焦痕。浓烟中突然传来杜伊夫根战鼓的闷响,每声鼓点都暗合心跳,竟有士卒握不稳弓弦,火箭歪斜着坠入海中。
贾复的假发被热浪掀起一角。他死死盯着不远处正在倾覆的平波号,那艘双层楼船的龙骨正发出垂死般的哀鸣。落水士卒的惨呼与木料断裂的脆响混成死亡交响,有断臂的弓手还在试图点燃箭矢,却被漩涡中伸出的铁钩拖入深渊。更致命的是,三艘木鲸借着浓烟掩护,青铜撞角已逼近志成号船底!
取我的战甲来!贾复突然踹翻黄铜沙盘,琉璃碎片在甲板上迸溅如星。他扯开战袍露出内衬的锁子甲,胸前睚眦兽首在火光中狰狞毕现,亲卫队跟我下水!今日就让这些杜伊夫根的水鬼见识见识......
大人不可!郑沧海横臂拦住舱门,古铜色的脸庞被火光照得狰狞。老将战袍下摆还沾着昨夜推演时的朱砂,此刻正随海风烈烈如血旗,你看东北方!
海天相接处,百余艘登陆舰船正劈浪而来。王梁的游骑兵第六师竟违抗分兵令去而复返!每艘快船船首皆架着改良后的猛火油柜,赤红的字旗在硝烟中烈烈如焚。船尾拖着的竹筏上堆满陶罐,罐口封着的蜂蜡正在烈日下融化,金黄的棕榈油顺着缝隙渗入海水。
王梁的嘶吼穿透战场。这个平日最重军纪的将领此刻甲胄尽卸,精赤的上身布满陈年箭疤。游骑兵们齐齐斩断缆绳,满载火油的陶罐顺着特制滑道坠入海中。淡金色的油花瞬间铺满海面,随着王梁的火箭离弦,整片海域轰然腾起十丈火墙!
烈焰舔舐着木鲸的沥青外壳,躲在船底的凿船兵成了滚油中的活虾。有杜伊夫根水鬼试图潜入深海,却被油膜封住口鼻,泛着血沫浮上水面。咸腥的海风裹着焦臭味灌入鼻腔,贾复望着在火海里挣扎的敌舰,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假发歪斜,露出底下斑白的发茬。
贾复!王梁的吼声裹着硝烟冲上甲板,要不是我和陈俊,你早喂了海龙王!这位悍将的战靴在桐木甲板上踏出火星,手中陌刀还在滴落沥青状的黏液,十七次推演都算不到木鲸潜船,这就是参谋处的神机妙算,这就是你所谓的完美计划?
陈俊默默擦拭着佩剑上的血渍。这位以智计闻名的游骑兵第七师总旗始终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唯有眼中闪过的精光暗示着无数未出口的谋略。
竖子怎么会知道鸿鹄之志!贾复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潮红,玄铁护腕与剑鞘相击铿然作响,今天杜伊夫根提前暴露底牌,反而省去我们扫荡的功夫!他忽然抓起海图掷向王梁,看看艾瑟兰潮汐时刻!
泛黄的海图上,红色标注的潮位线正在王梁瞳孔中跳动。陈俊突然倒吸冷气:涨潮时艾瑟兰沙滩会缩窄4海里......
正是!贾复的翡翠扳指重重叩在德尔卡港位置,传令全军转向!我要在日落前看见龙旗插上德尔卡港的炮台!
海风卷起燃烧的帆布残片,在舰队上方形成诡异的火雨。郑沧海望着重新整队的舰队,布满老茧的手掌缓缓抚过刀柄上的鲨鱼皮纹——那里新增的裂痕,正与东南方海面下隐约可见的更多黑影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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