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塞尔防线残破的烽烟尚未完全散尽，焦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宣告着一场辉煌而冒险的胜利。
残阳如血，将炎思衡铠甲上的污渍与凝露染成一片暗红，他的目光扫过脚下这片被撕开的“加洛林铁壁”。
连续的高强度奔袭与激战，即便以他非人的坚韧，眉宇间也难掩深藏的疲惫，但那双眼眸深处燃烧的火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
“大人，战况初步清点完毕。”一名亲卫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伤约两千。初步估算，歼灭魔族超过一万，俘获俘虏近五千，瓦罗与图尔维尔率不足万人的残部向加洛林腹地方向溃逃！缴获军械、粮草无数！”
炎思衡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战果虽丰，但他清楚，这只是开始，或者说，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前奏。
皮洛士的十万援军，随时可能再次落下。他必须在皮洛士与瓦罗残部完全汇合，将加洛林的剩余领土打造成铁桶之前，继续进攻，打乱他们的节奏！
“传令！”他的声音瞬间驱散了周围将领脸上初现的松懈，“全军就地休整半个小时！喂饱战马，补充箭矢，轻装待发！半个小时后，目标——瓦罗残军！高孝伏，依旧由你为前锋，咬住他们，别让他们喘过气来！”
“末将领命！”高孝伏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回应，巨斧上的魔血尚未干涸，对他来说，战斗永无止境，击败敌人就是最好的犒赏。
然而，炎思衡的思绪并未停留在追击瓦罗上。
他的大脑依旧在飞速勾勒着整个加斯庭的战局——虽然攻破了洛塞尔防线，但加洛林广袤，仅靠他的两万骑兵，即便能一路追亡逐北，也无法有效占领和巩固。他需要其他方向的策应，需要再次将整个联军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形成持续的压力。
他快步走下堡垒，回到临时充作指挥所的一处还算完好的石屋内。
粗糙的加斯庭地图铺在简易的木桌上，油灯的光芒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愈发冷峻。
“拿笔来！”他沉声道。
亲卫立刻递上蘸饱墨汁的硬笔。
炎思衡俯身，手腕悬停片刻，随即落笔如飞，连续写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给在加洛林西北部扫荡的张文远：“洛塞尔已经攻克，瓦罗溃败。但皮洛士的援军逼近，加洛林战局瞬息万变。你们务必全力巩固已占领区域，清剿残敌，安抚民心。同时，派出精锐小股部队，不分昼夜，对加洛林西北部的重要据点进行持续性袭扰！不求攻城略地，但求使魔族和加洛林人风声鹤唳，疲于奔命，无法安心整合力量！务必让瓦罗和即将到来的皮洛士，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威胁！”
他知道，张文远用兵沉稳中带着狠辣，执行这种袭扰任务最为合适。
第二道，给原本奉命向加洛林腹地穿插的邓禹：“计划变更！立即停止向加洛林腹地进军，主力转向，向张文远部靠拢！你们需要在加洛林北部至中部区域，选择险要地形，如黑石谷、风啸隘等地，不惜代价，抢筑坚固防线！这道防线，将是我们应对皮洛士与加洛林潜在军队反扑的基石，也是未来进击加洛林城的跳板！鲁登道夫伤势稍愈后，也会率居鲁士主力向你部靠拢。和鲁登道夫汇合，由你统筹，务必在皮洛士大军完全展开前，构筑起一道钢铁壁垒！”
邓禹心思缜密，善于统筹和防御，将构建防线的重任交给他，炎思衡最为放心。
这道防线，进可攻，退可守，是联军在加洛林站稳脚跟的关键。
第三道，则是给鲁登道夫，内容与给邓禹的命令相呼应，要求其尽快与邓禹部汇合。
写完三道命令，他用联军总指挥的印信一一加盖，交给三名传令兵。
“即刻出发！不惜马力，以最快速度送达！”
“是！”三名传令兵捶胸行礼，转身冲出石屋，很快，急促的马蹄声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命令既出，炎思衡心中稍定。
他走到门口，望着远处正在短暂休整的军队。
士兵们默默地咀嚼着干粮，擦拭着武器，给战马喂着豆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间歇特有的压抑与躁动。
他的安排，如同在加洛林这片棋盘上落下了几颗关键的棋子，试图在皮洛士这头猛虎完全苏醒前，抢占有利位置，布下一张无形的大网。
“希望能来得及……”他心中默念。
时间，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但是命运的残酷，往往就在于它总在你自以为掌控局面的时刻，给予你最沉重的打击。
就在传令兵离去不到半个小时，炎思衡正准备召集将领，详细部署追击瓦罗的具体路线时，一阵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那马蹄声是如此急促，仿佛骑手下一秒就会力竭坠马，却又凭借着某种惊人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所有听到这声音的北晋士兵，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炎思衡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节奏的马蹄声，他只在大规模溃败或传递惊天噩耗时才听到过！
“报——！！！！”
凄厉的呐喊声划破暮色。
一名斥候，不，看他的装束和那面特殊的标识，是隶属于伊特鲁地区的守军，直属于斛明月麾下的最紧急信使！
他几乎是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炎思衡面前，身上铠甲破损，满脸烟尘与血污，嘴唇干裂出血，唯有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恐惧和疲惫，瞪得几乎裂开！
“大人！紧急……伊特鲁……紧急军情！斛明月大人……八百里加急！！！”信使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双手颤抖着，交出一份边缘都有些破损的羊皮卷轴，那上面的火漆已然碎裂。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淹没了炎思衡的四肢百骸！
伊特鲁？能有什么紧急军情，让斛明月动用八百里加急，让信使狼狈至此？
他一把抓过卷轴，迅速撕开，目光扫过斛明月的字迹。
仅仅看了开头几行，炎思衡的瞳孔便是骤然收缩！
“……圣马丁要塞……五天前的消息……沦陷！五千守军……守备官马尔科以下……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魔族……魔族凯旋集团军主力二十五万！统帅……卡琳娜！兵锋已指向伊特鲁腹地！目前……按其进军速度推算，信件发出时，恐怕已经兵临穆鲁斯城下！末将不得不率囤积在伊特鲁与加洛林边界的大部分兵力先行回防……”
后面的字迹，似乎因为书写者的手抖而更加凌乱，反复强调着局势的危急与绝望。
“卡琳娜……凯旋集团军……二十五万……”炎思衡低声念出这几个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就算是他心智坚毅，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那坚硬的触感，才让他没有失态。
周围的将领看到炎思衡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和那几乎从未出现过的失神姿态，全都惊呆了！
“大人？！”
“出了何事？！”
炎思衡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令人作呕的讽刺。
圣马丁要塞……丢了。
那个连接魔族本土与加斯庭的战略咽喉，那个他因为战略重心转移而只留下五千士兵防守的雄关，竟然……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攻陷了！五千守军，全军覆没！
而这支攻陷要塞的军队，竟然是魔族真正的王牌，被誉为帝国钻石的卡琳娜，亲自统帅的凯旋集团军！
整整二十五万魔族最精锐的部队！
并且，信是五天前发出的！
这意味着，至少在七天前，圣马丁要塞就已经易主！
卡琳娜的大军，此刻恐怕早已深入伊特鲁腹地，兵锋直指穆鲁斯！
伊特鲁是他当前在加斯庭最重要的根基，他赖以支撑加斯庭战事的后勤基地，他无数将士用鲜血光复的土地，正在他于加洛林高歌猛进之时，被人在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而且这一刀，是如此致命！
各种念头像是失控的野马，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伊特鲁一旦丢失，联军将失去最重要的后勤支撑和兵源补充地，成为无根之萍！
加洛林战事正酣，主力被牢牢牵制在此，首尾不能相顾！
军心！刚刚因收复居鲁士和洛塞尔大捷而提振的士气，一旦得知后方根基动摇，必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还有……卡琳娜！那个他只从鲁登道夫等人口中听闻过的名字。
魔族真正的第一名将，被誉为不败蔷薇的皇女。
他曾听麾下将领私下笑谈，说恐怕只有像大人您这样的英雄，才能俘获那位魔族第一美女的芳心，说不定还能因此结束战争。
当时他只当是戏言，一笑了之。却万万没想到，他与她的第一次“交锋”，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棘手！前所未有的棘手！
这是他自军旅生涯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如此危急、如此令人绝望的局势！
东西两线，同时面临强敌，后方根基摇摇欲坠，前方攻势陷入停滞……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大人……究竟……”高孝伏看着炎思衡阴晴不定、甚至隐隐有些狰狞的脸色，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炎思衡猛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的动摇与无力仿佛只是幻觉，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锐利！
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却又被强行压制，化作了被强行压下的理智。
他没有回答高孝伏，而是转身，再次走回桌案前，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加斯庭地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伊特鲁和加洛林两个区域之间来回移动，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他们从未见过炎思衡露出如此凝重，甚至可以说是凶狠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炎思衡移动的手指陡然停下，重重地按在了地图上伊特鲁与加洛林交界的那片区域。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人的脸，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诸位，”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我们遇到了自出征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言简意赅，将斛明月军情的内容，以最冷静的语气复述了一遍。
没有渲染，没有夸张，但每一个字所蕴含的信息，都像是一块块巨石，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二十五万……凯旋集团军……卡琳娜……”高孝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兴奋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骇然。
他再勇猛，也清楚二十五万魔族精锐意味着什么！那绝不是卢库鲁斯或者皮洛士能比拟的！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高孝伏忍不住问道。
炎思衡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手指在伊特鲁和加洛林之间划了一条线。
“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他缓缓道，“加洛林之战已经打响，皮洛士与瓦罗残部即将汇合，要是此时仓促退兵，不仅前功尽弃，更会遭到魔族前后夹击，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伊特鲁，是我们的根基，绝不能有失！一旦伊特鲁陷落，后勤断绝，军心溃散，我们在加洛林的大军，同样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必须两线作战！”
“两线作战？！”众将惊呼。
这几乎是兵家大忌！尤其是在兵力、后勤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
“没错！而且，必须同时守住两条线！”
他不再犹豫，开始清晰地下达一连串命令，语速快而稳定，在刚刚那短暂的沉默中，他已经完成了对整个局势的重新评估和谋划。
此刻，他身边虽只有高孝伏一人，而高孝伏也不以谋略见长，所以他必须独自扛起所有决策的重担。
“第一，加洛林战线！”他的手指重点加洛林，“追击瓦罗的计划，取消！”
高孝伏一愣：“取……取消？大人……”
“听我说完！”炎思衡打断他，“加洛林方向，全面转入战略防御！立刻派出第二波传令兵，追上刚才那两人，补充我的命令：任命张文远为加洛林方向总指挥，邓禹、鲁登道夫为副总指挥！三部汇合后，采取‘固守要点，积极袭扰’的策略！他们的任务，不是击溃皮洛士和瓦罗，而是牢牢钉在加洛林，拖住他们！让他们无法分身，无法全力东进与卡琳娜汇合！记住，他们拖得越久，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就越多！”
他将加洛林的重担，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张文远。
这是一招险棋，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相信他的将领们，即使他不在身边。
“第二，伊特鲁战线！”他的手指移回伊特鲁，重重地点在穆鲁斯的位置，“我，亲率目前所有能动用的机动兵力大概一万五千骑兵，迅速支援穆鲁斯！必须在卡琳娜攻陷穆鲁斯之前赶到！”
他看向高孝伏，目光灼灼：“孝伏，你立刻去集结军队，只带三天的口粮，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杀回去！”
高孝伏此刻也明白了局势的严重性，他重重抱拳，“是！大人！”
“第三，传令斛明月！”炎思衡继续道，思路极其清晰，并未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混乱，“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死守穆鲁斯！利用城防，利用街巷，利用伊特鲁民众对魔族的仇恨，尽可能消耗卡琳娜的兵力和时间！告诉他，援军正在路上！”
“第四，传令给北岛的荀文若！”他补充道，“加洛林的战事可能延长，伊特鲁遭遇入侵，跨海远征盎格鲁的计划……暂缓，但筹备的工作不得停止！告诉他，稳住大后方，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一道道命令，迅速嵌入了联军这台庞大而有些混乱的战争机器之中。
虽然身边只有高孝伏一人，但炎思衡的意志，通过一道道命令，辐射向整个战场。
很快，洛塞尔战场刚刚平息不久的喧嚣再次响起，但性质已然完全不同。
不再是胜利后的追击，而是战略大调整下的匆忙与肃杀。
炎思衡独自留在石屋内，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片广袤而危机四伏的加斯庭土地。
东有卡琳娜率领的二十五万魔族王牌，西有皮洛士与瓦罗即将汇合的十万大军……
而他，就像走在一条横亘于深渊之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最后一丝杂念驱除。
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吗？是的。
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援吗？或许。
但，那又如何？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铠甲冰冷的触感透过内衬传来，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卡琳娜……”他低声念着这个注定要成为他此生最大对手的名字，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震撼，只剩下坚定，以及遇到旗鼓相当对手时的兴奋。
“就让我看看，你这朵魔族的不败蔷薇，究竟有多大能耐！”
他转身，大步走出石屋。
门外，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射在满是战争创伤的土地上，如同一尊即将奔赴另一场血战的雕像。
喜欢铁火权舆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铁火权舆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