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仙蕊走到近前，微微屈膝，仪态无可挑剔，声音清脆却带着惯有的疏离：“不知皇后娘娘传召臣妾，有何吩咐？”
桑宁见她这般正式，连忙摆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亲自执起酒壶示意：“哪有什么吩咐，贵妃快坐，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是除夕佳节，说到底都是后宫自家姐妹，本宫在上头那御座上坐着，实在是闷得发慌，这才溜下来寻安嫔她们说几句体己话，松快松快。远远瞧见贵妃一人在那边席上，想着你也难免无聊，不如一同过来饮上几杯，人多也热闹些，岂不更好？”
佟佳仙蕊目光扫过桌面上那只素雅的白瓷酒壶，顺着桑宁的话问道：“听娘娘此言，莫非是这儿有什么别处尝不到的好酒？”
桑宁闻言，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她一把亲昵地拉过身旁安然静坐的圆姐，笑着解释道：“可不是嘛！本宫喝着这杏花村入口柔和，甚是不错。还是安嫔姐姐细心，说贵妃你也爱饮此等醇厚之酒，特意让本宫邀你过来尝尝呢。”
她心思单纯，却也不笨，巧妙地将这份示好的人情，顺水推舟地安在了圆姐头上。
佟佳仙蕊果然微微一怔，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她下意识地看向始终带着温婉浅笑的圆姐，目光中探究之色深了几分，随即那份讶异渐渐化为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她与这位永和宫的安嫔，平日虽无深交，甚至因位份和圣心隐隐有些竞争的心思，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竟会在这种细微之处记挂着自己的喜好。
她端起圆姐亲自为她斟满的酒杯，先是对桑宁道：“皇后娘娘厚意，臣妾却之不恭。”随即又转向圆姐，颔首致意：“多谢安嫔妹妹记挂。”
说罢，她优雅举杯，以袖掩面，浅酌一口。酒液入喉，果然绵甜醇厚，与她平日喝的烈酒风味迥异，却别有一番滋味。她放下酒杯，由衷赞道：“香气清雅，入口顺滑，回味甘甜，果然是好酒。”
这一杯酒下肚，席间原本略显客套的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
桑宁见贵妃肯放下身段赏脸共饮，心中大为高兴，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妙极。她兴致勃勃地又亲自执起银箸，为佟佳仙蕊布了一筷子色泽诱人的糟鹌鹑，热情推荐：“贵妃尝尝这个，御膳房的新花样，用了江南的香糟，味道很是别致，哀家……呃，本宫觉得极好。”她一时口快，差点用了太后的自称，连忙改口，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佟佳仙蕊道谢接过，放入面前的小碟中，人也随着这融洽的气氛放松了些许。她顺着桑宁提起的酒话题，带着几分回忆的神色道：“娘娘觉得味道好，那自然是顶好的。说起来，这杏花村的温醇滋味，倒让臣妾想起未出阁时，阿玛从山西巡抚任上带回京中的几坛老酒，似乎也是这般醇和绵长的风味，只是年岁久远，记不真切了。”
“哦？贵妃姐姐家里也饮此酒？”敬嫔适时接话，她性子本就活泼爽利，见席间气氛愈发融洽，便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妾身娘家在蒙古科尔沁，那边天寒地冻，族人皆以豪饮烈性烧刀子来驱寒暖身，初入宫时，还着实喝不惯这些柔和酒水呢，总觉得不够劲儿。可如今倒好，在宫里这些年，甜滋滋的花果酿喝得多了，竟是连这些清冽的汾酒都有些承受不住了。”她话语间带着一丝自嘲的娇憨，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圆姐抿嘴一笑，接口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酒中滋味亦是如此。盛京的烧刀子凛冽如火，是关外豪情；这汾酒温润如玉，是中原风雅。各有各的好处，适口为珍。”她说着，又为众人斟上一轮。
几杯温润的佳酿下肚，酒意微微上涌，几位身份尊贵的女子脸上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也柔和了许多。酒精如同一种奇妙的媒介，暂时融化了身份地位的冰层，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桑宁本就没什么架子，此刻更是放松，托着腮笑道：“还是这样围坐着自在说话舒服。在上头绷着，连菜是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
佟佳仙蕊闻言，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同感：“娘娘说的是，御前侍宴规矩繁多，是得时刻提着心。”
“说起来，”敬嫔眼神已带了几分微醺的朦胧，她以手支额，带着些许怀念，“小时候在家过年守岁，我们姐妹也是这般偷偷避开大人，围坐在温暖的毡房里，偷喝额娘藏起来的甜酒，说些悄悄话，困得东倒西歪也不肯去睡……”
她这话勾起了几人的共同回忆。桑宁立刻点头：“对对对！我也是！我还偷偷撬开过我阿玛书房里珍藏的汾清酒坛子，和兄弟们分着喝，结果辣得直吐舌头，眼泪都呛出来了，还被额娘好一顿数落！”
圆姐也笑着补充：“家里管得严，女孩儿家平日是绝不许沾酒的，年节里也只让浅尝些果子酿。倒是每年庄子上送来的自酿米酒，滋味清甜，我和兄弟们能分上一小壶，围着小火炉，你一口我一口，便是孩提时代年里最大的乐趣。”
连佟佳仙蕊也微微颔首，语气带上了一丝柔和：“满洲旧俗，年节里也要饮酒吧？我记得幼时大伯和阿玛围猎归来，族中聚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甚是畅快。”
一时间，几人竟抛开宫规礼制，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姐妹，在年节夜里分享着彼此记忆中关于“年”的温暖片段。推杯换盏间，话语渐渐多了，笑声也真切了几分。
圆姐见桑宁又去拿酒壶，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提醒：“娘娘，酒虽好，莫要贪杯。皇上方才可叮嘱了，让您小酌呢。”
桑宁双颊绯红，如同涂了上好的胭脂，眼神却因这难得的放松而显得格外清亮灵动。
她笑嘻嘻地，带着点赖皮模样放下酒壶，娇声道：“知道啦，姐姐！我就再喝这最后一杯！”她看向身旁的佟佳仙蕊和敬嫔，语气亲昵，“说真的，今晚能放下那些虚礼，和姐姐们一起喝酒说话，真好。”
佟佳仙蕊看着她毫无城府的笑容，心中某处似乎也被这暖酒和温情轻轻触动，她举杯，声音比往常柔和了许多：“臣妾借这杯酒，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皇后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圆姐和敬嫔也一同举杯，含笑附和：“愿娘娘福寿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桑宁笑的更开心了；“我们都岁岁有今朝！”
这一刻，保和殿的喧嚣仿佛远去，这一方小小的席间，氤氲着酒香与难得的真挚情谊。至于这温情能持续多久，是否会被明日的太阳和宫廷的冰冷法则所消融，此刻，无人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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