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源氏重工的。印象中，东京湾的夜景模糊成一片光晕，悍马车的引擎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屏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走上顶楼自己的和室。
拉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城市的光线，走到矮柜前，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个玻璃杯。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他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握着杯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而繁华的城市。
蛇岐八家的少主，执行局的局长，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沈炼的话，还有那些强行植入他脑海的幻象，如同鬼魅般不断回放。
橘政宗……赫尔佐格……
鬼……实验……
弟弟稚女……被操控……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他多年来建立的认知世界。他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告诉自己这可能是沈炼的离间计，是本部对日本分部渗透的阴谋。但那些幻象中的细节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恐惧——稚女临死前的微笑，政宗先生在秘密实验室里的侧影，还有那些被标注为“实验体”的混血种档案……
他点燃一支柔和七星，烟雾在黑暗中缭绕。尼古丁并没能让他平静，反而让思绪更加混乱。他一连抽了好几支，烟灰缸里很快堆满了烟蒂。
“不可能……政宗先生怎么会……”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是橘政宗将他从鹿取小镇带出来，教他剑术，告诉他身为皇的责任，像父亲一样栽培他。那份恩情，难道都是虚假的吗？
可是，如果沈炼说的是真的呢？如果稚女真的是无辜的，如果那么多被他亲手清除的“鬼”都是牺牲品……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狂滋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随后是乌鸦小心翼翼的声音：“少主，大家长召集紧急家族会议，请您立刻前往议事厅。”
源稚生身体一僵，迅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所有的动摇和痛苦压回心底，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知道了。”他沉声回应，整理了一下和服，拉开房门。
议事厅内气氛庄重肃穆。蛇岐八家的各位家主和重要人物均已到场。橘政宗端坐在主位，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疲惫。看到源稚生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
源稚生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橘政宗身上。此刻再看这位他敬若神父的长者，心情却复杂无比。
“人都到齐了。”橘政宗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今天召集各位，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他环视全场，眼神中带着一种决绝：“我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蛇岐八家需要更有魄力、更年轻的领袖来带领我们面对未来的挑战。”
此话一出，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几位家主交换着眼神，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完全意外，但没想到橘政宗会如此直接地提出。
“我打算，在不久的将来，将大家长的位置，传给稚生。”橘政宗的目光落在源稚生身上，充满了期许和信任。
源稚生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因为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而感到惶恐和责任感。但此刻，他只觉得背脊发凉。传位？是在为更大的阴谋铺路吗？像幻象中那样，成为他登神之路的垫脚石？
橘政宗继续说着，语气变得激昂起来：“但是，在我卸下这份重担之前，我有一个心愿必须完成——彻底铲除猛鬼众这个毒瘤！他们亵渎血统，危害社会，是我们蛇岐八家百年的耻辱！只有将他们连根拔起，我才能安心地将一个干净的家族交给稚生！”
他慷慨陈词，描绘着剿灭猛鬼众的宏伟蓝图，呼吁各家主团结一致，支持源稚生完成这最后的“伟业”。
源稚生静静地听着，内心却波涛汹涌。剿灭猛鬼众……幻象中，所谓的猛鬼众，不过是橘政宗用来清除异己、进行血统实验的幌子和工具。如果真的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又将有多少无辜者被卷入其中？
他几乎要站起来反对，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就在这时，沈炼的警告在耳边响起：“不要打草惊蛇……保持警惕……”
是的，如果他此刻表现出任何异常，以橘政宗的老谋深算，一定会立刻察觉。他还没有任何证据，贸然反对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甚至可能连累绘梨衣。
他必须隐忍。
橘政宗讲完后，看向源稚生：“稚生，你的意思呢？是否愿意带领家族，完成这最后的使命？”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源稚生能感觉到橘政宗目光中的审视。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坚定和责任感，与他此刻内心的冰冷截然相反。
“政宗先生，”他开口，声音平稳有力，“剿灭猛鬼众，维护家族和社会的安定，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您的期望。”
他没有直接回答继位的问题，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责任”上。
橘政宗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很好！有稚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是惯例的表决环节。各家主纷纷表态支持橘政宗的提议，支持源稚生领导对猛鬼众的最终行动。
轮到上杉家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安静的角落。上杉绘梨衣穿着一身精致的和服，像个人偶般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旁边的家族代行者刚想替她发言，绘梨衣却突然抬起头，看向源稚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代表了上杉家的支持。源稚生看着绘梨衣纯净却脆弱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保护她，查明真相，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确定要做的事情了。
会议在一种看似团结一致的氛围中结束。橘政宗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鼓励了几句，便在家臣的簇拥下离开了。
源稚生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戴上更厚重的面具，在这片充满迷雾的战场上独自前行。
信任已经崩塌，他唯一能依靠的，或许只有那份被沈炼点燃的、对真相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对弟弟那份从未真正放下的愧疚。
他走出议事厅，东京的夜空依旧璀璨，但他眼中的世界，已经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接下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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