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的重瞳猛地一凝!指腹下,传来一下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紧接着,又是一下!
虽然缓慢,虽然虚弱,但那确实是生命的律动!比之前那几乎消失的状态,要好上太多!
“哼……”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从项羽鼻腔里发出。他缓缓收回手,抵在林小虞咽喉处的剑锋,也极其轻微地向外移开了半分。
就在他收回手臂的瞬间,冰冷的玄铁护腕边缘,不经意地擦过了林小虞纤细的锁骨。
那冰凉的触感和铁器特有的坚硬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瑶儿,”虞子期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
他不知何时已扯过半幅相对干净的素白色纱帛,递到林小虞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切,“你衣裙污了,速去更衣。”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脓血浸透的前襟上。
林小虞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只见素色的襦裙前襟已被黑红色的脓血和污物浸染了一大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甚至隐约透出了里面青莲色心衣(古代内衣)的轮廓。
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这确实算得上“放肆”了。一股羞赧瞬间涌上脸颊。
“哼!楚地女子,何时竟这般……不知避讳!”项羽的冷哼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猛地转过身,宽厚的背脊对着林小虞,玄铁甲胄的鳞片随着他胸腔的起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那语气,说不清是鄙夷,还是别的什么。
林小虞脸上更烫,顾不上多想,接过素纱,快步走到军帐角落一扇简陋的麻布屏风之后。隔绝了视线,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暴雨敲打帐顶的声音似乎更加密集了。
她解开被污损的襦裙系带,指尖触碰到素纱时,一股淡淡的、清雅的香气钻入鼻腔。
蘅芜香……这是虞瑶生前最喜欢的熏香味道。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那是江南春日,庭院里蘅芜花开的场景,香气萦绕……
当她的手摸索着系腰间那组由玉环、玉璜组成的复杂腰带(玉组)时,指尖在玉组内侧的丝绦上,意外地触摸到一行微凸的、用细密的针脚绣成的楚国文字:
【七月流火,玄鸟归巢。】
这七个字如同带着魔力,让她心神一震。
七月流火,是天气转凉的星象;玄鸟归巢……玄鸟,正是楚人崇拜的图腾凤凰!归巢……指向何方?
这与她穿越、与那血掌印、与所谓的“虞兮当归”铭文……是否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屏风外,项梁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林小虞压下心头的惊疑,快速换上干净的素纱深衣。
当她整理药箱,准备将换下的污衣塞入底层时,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卷轴状的东西!
不是衣物!她心中一动,借着屏风缝隙透入的微弱烛光,小心地掀开药箱底层堆放的麻布绷带——
一卷色泽古旧、边缘有些磨损的竹简,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屏住呼吸,将竹简展开一角。上面用极其工整的秦篆(小篆)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开篇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青囊经补遗】!
她的目光迅速扫向落款处——
【建安十三年 华佗 谨识】!
华佗?!建安十三年?!那是东汉末年!距离秦末楚汉相争,足足有四百多年!华佗的医书……怎么会出现在她这个秦末的、来自未来的药箱里?!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撕裂了帐内暂时的平静!
一个浑身湿透、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入主帐,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嘶哑变调:
“禀将军!秦军!秦将章邯亲率大军主力!距此……不足三十里!前锋骑兵已与我游哨遭遇!”
“什么?!”帐内众人脸色剧变!
项羽猛地转身,重瞳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狰狞兽面青铜兜鍪(头盔),转身就朝帐外冲去,厚重的战袍带起一阵劲风。
临出帐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
“看好她!”
这冰冷的三个字,如同命令,掷地有声!
目光是投向虞子期的,但那双重瞳深处翻涌的、如同实质的探究和掌控欲,却死死锁在了林小虞……和她手腕上那神秘的凤纹之上!
待项羽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风雨声中,帐内只剩下昏迷的项梁微弱的呼吸声和外面愈发狂暴的雨声。
虞子期缓缓走到林小虞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中贴身之处,掏出了半块温润莹白的玉珏。
玉珏呈环形,有缺口,显然是另一半的缺失。玉质极好,在昏暗的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今晨……在你枕下发现的。”虞子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修长的手指,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茧子,轻轻地拂过玉珏边缘那道光滑的断口,眼神中流露出深沉的哀伤,“这玉珏……本该在去年上巳节(古代情人节兼女儿节),作为母亲留给你的及笄(女子成年礼)之礼,由我亲手交予你……”
他的声音忽然哽住,帐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亮起,瞬间照亮了他眼底闪烁的、无法抑制的水光。
林小虞胸口蓦地一阵揪痛!
属于虞瑶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去年上巳节前夕,兄长虞子期兴高采烈地策马前往城中最好的玉匠处,取那方特意为妹妹及笄定制的双鱼玉珏。
然而,归来的路上,却遭遇了秦吏的盘查刁难……最终,他带回来的,不是一个装着美玉的锦盒,而是一个被鲜血浸透、里面只剩下半块残玉的盒子……母亲得知噩耗后,病情急剧恶化……
“轰隆——!”
惊雷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天穹撕裂!
就在这雷声轰鸣的瞬间!
“咔哒!”
林小虞身旁檀木药箱上那把坚固的青铜锁扣,竟然毫无征兆地……自动弹开了!
林小虞惊骇地低头看去!只见药箱底层那些原本堆叠整齐的洁白麻布绷带,此刻正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缓慢地、一寸寸地,从虚无中自行编织、延展出来!
就像有一只完全透明、无形无质的手,正以超越凡俗的速度,捻着无形的丝线,在药箱的幽暗底层飞快地穿梭、编织!
崭新的麻布带着淡淡的植物纤维气味,一层层凭空叠加,转眼间便超过了原有的数量,甚至开始微微隆起!
“自你坠崖苏醒……”虞子期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身边便总是招来这些诡物!”
他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腰间的青铜长剑已然出鞘三寸!冰冷的剑锋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森然寒芒,直指那自行增殖的药箱!
他俊朗的面容因惊惧和疑虑而紧绷,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那诡异的箱子刺穿!
“阿兄!等等!” 林小虞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顾不上解释,更顾不上恐惧!榻上项梁的伤口还在渗血,兄长虞子期那诡异蠕动的创口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猛地伸手,一把抓起药箱底层那卷最新“生长”出来的、还带着奇异温润触感的洁白绷带!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绷带的瞬间!
异变陡生!
她右手腕间那展翅欲飞的血色凤纹,虞子期左肩那仍在缓慢蠕动、泛着诡异幽光的伤口边缘,以及昏迷中项梁胸膛上由脓血凝成的凤纹——三者竟同时爆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暗红色光芒!仿佛在共鸣!仿佛在呼应!
林小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毫不犹豫地将这卷新绷带用力按在项梁仍在缓慢渗血的创口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虔诚?仿佛在向虞子期证明着什么。
洁白的麻布迅速被温热的、暗红色的血液浸透、染红。那刺目的红色,在昏黄的灯火下,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控诉,又像是某种坚定的宣言。
虞子期死死地盯着那迅速染红的绷带,又看向林小虞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以及她眼中那混杂着恐惧、恳求却异常清澈坚定的目光。
他紧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几秒沉默后。
“锵啷……”
一声轻响,带着金属摩擦的涩音。
虞子期那出鞘三寸的剑锋,缓缓地、带着万钧沉重,归入了剑鞘之中。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中的疑虑和深沉的担忧,却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阿兄……可信我?” 林小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重复着这个沉重的问题。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迎向虞子期复杂的视线。
虞子期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拿起另一卷“新鲜”的绷带,动作略显僵硬却无比仔细地,开始为林小虞包扎她刚才被玻璃碎片划破、此刻正渗出翡翠色血珠的手掌。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守夜士卒压低的私语,顺着风雨声隐隐飘入:
“听说了吗?主帐里那个妖女……她、她是用自己身上的血喂的药!项公和虞将军才……”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哎哟——!”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湿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项羽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逆着帐外微弱的天光,如同一尊浴血的魔神。
他手中那根浸饱了雨水、还在滴着水的粗糙马鞭上,赫然沾着新鲜的血迹!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一个蜷缩着、无声呻吟的士卒(显然就是刚才妄议之人),又如同实质般扫过帐内沉默的林小虞和正在为她包扎的虞子期。
“再有妄议玄鸟使者、扰乱军心者,” 项羽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铁摩擦,带着刺骨的杀意,“鞭三十,生死不论!”
他随手将滴血的马鞭扔给帐外的亲卫,大步走了进来。
玄色的深衣紧贴着他贲张的肌肉线条,被雨水湿透,勾勒出强悍如雕塑般的轮廓。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起伏的胸甲沟壑流淌下来,滴落在夯实的泥地上。
林小虞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目光却正好落在他腰腹处——战袍被雨水浸湿紧贴着身体,隐约透出下面一道极其狰狞、如同巨大蜈蚣般盘踞的旧疤!
那疤痕的形状……竟也隐隐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轮廓!与她腕间的凤纹何其相似!
“此伤……” 项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是去岁在会稽,为救一稚童,斩了数十个鱼肉乡里的秦狗留下的。”
话音落处,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电光,骤然照亮了他重瞳深处那翻涌的、如同远古烽烟般的血色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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