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拜将坛的尘埃尚未落定,一股无形的风暴已在秦岭南北悄然酝酿。韩信紧握着象征大将军权柄的虎符,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野火。
韩信,这位被萧何誉为“国士无双”的复仇者,清癯的面容下藏着足以焚毁旧世界的毒焰。
而在千里之外的彭城“虞心苑”,劫后余生的虞瑶鬓角那缕玄紫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流淌着神秘光泽,项羽的重瞳中唯有她的倒影,霸业雄心在蚀骨的深情面前,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
然而,平静的帷幕即将被铁与血撕裂。
刘邦驻军南郑,三万士卒思乡情切,军心浮动如沸水。通往关中的主要通道——褒斜道,早已在张良的献策下化为灰烬,浓烟曾是给项羽的安心符,如今却成了困锁自身的铁栅。
子午道?狭窄崎岖如羊肠,大军难行。祁山道?迂远漫长,通往陇右而非关中腹心。似乎,汉军已被死死锁在巴蜀的群山之中。
绝望在军营蔓延,唯有刘邦、萧何、韩信三人心中,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一日,一名其貌不扬、身着汉中本地服饰的汉子被引入中军大帐。此人名叫赵衍,眼神中带着山民特有的精明与坚韧。他对着地图上秦岭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大王,大将军,丞相!褒斜道虽毁,并非绝路!此地尚有一条隐秘古道,名曰‘陈仓道’!其路虽险,藏于万仞绝壁、深涧幽谷之间,外人罕知,然我辈生于斯长于斯,识得此径!若由此道,可翻越秦岭,直插关中腹地——陈仓!”
陈仓道!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石,瞬间点燃了刘邦眼中的精光!韩信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也掠过一丝锐利的锋芒。萧何抚掌,长舒一口气:“天不绝汉!”
项羽的算计不可谓不毒辣。他只留给刘邦三万疲敝之卒,同时分封给三秦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的兵力,也各在三万左右。以三秦之险,三将之能(尤其章邯),扼守几条主要通道,在他看来,足以将刘邦这只拔了牙的老虎永远困死在汉中牢笼。他更了解刘邦及其手下如樊哙、周勃等人的攻战水平——勇则勇矣,却非章邯这等名将之敌。
然而,项羽低估甚至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的两个人,完全改变了形势。
萧何,这位被后世誉为“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的千古贤相,其组织动员能力堪称逆天。
在刘邦韩信谋划进军的同时,萧何已在汉中、巴蜀之地展现出神乎其技的才能。他安抚流民,劝课农桑,整顿户籍,征发兵役,调配粮秣……
仅仅数月!汉军如同滚雪球般,从区区三万,奇迹般地恢复到十万之众!这不仅仅是数字的增长,更是将整个蜀地的人力物力,高效地转化成了战争机器。
项羽远在彭城,只看到汉中的贫瘠,却看不到萧何点石成金的手腕。
他更想不到韩信的横空出世!在他眼中,韩信不过是项营中一个钻过裤裆、郁郁不得志的窝囊废,早已被他叔父项梁当作垃圾丢给了刘邦。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轻视到尘埃里的人,胸中竟藏着吞吐日月、颠覆乾坤的绝世兵锋,韩信的能力,早已超越了樊哙、周勃,甚至超越了章邯,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军事统帅,况且,知己知彼,要说对项羽最了解的敌人,绝对是韩信,没有之一!毕竟曾经项羽可是韩信的偶像,研究之深无人出其右。
章邯同样想不到。他坐镇废丘(雍都),手握三万精兵,扼守关中门户。他自恃地形险要,熟悉秦地,更对自己的防守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昔日定陶之战,他击败并杀死了不可一世的项梁;巨鹿虽败于项羽,退守棘原,但如若不是赵高弄权,孰胜孰败,犹未可知。对于刘邦这个“先入咸阳者”,他虽有警惕,但更多是源于刘邦在秦地的人望:约法三章,而非其军事才能。
刘邦与韩信深知,还定三秦,成败系于两点:
首先,时间要快必须趁着将士思归心切、士气可用之时,趁着刘邦在秦地积累的那点“仁义”人望尚未被时间磨灭,闪电般打回去!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军心士气越难维系。
其次,必须出其不意。绝不能让章邯提前察觉,调集重兵堵在出口 否则,以章邯之能,依托秦岭天险布防,纵有十万大军也难飞渡。一旦被堵在狭窄的谷道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一场决定命运的隐秘行军,在赵衍的指引下,悄然展开。
陈仓道,名不虚传。其路之险,超乎想象。峭壁如削,猿猱难攀;深涧幽邃,水声如雷。栈道年久失修,腐朽不堪,许多地方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十万大军,行进其间,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在崇山峻岭中艰难穿行。士卒们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和粮草,手脚并用,在湿滑的岩石和摇摇欲坠的木栈上攀爬。
战马的嘶鸣带着惊恐,辎重车辆被拆解,由人抬肩扛。阴雨连绵,道路泥泞,伤病开始蔓延。绝望和恐惧如影随形,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
刘邦骑在马上,面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荧光绿玉佩,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试图压制内心的焦躁。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韩信则走在队伍前列,与赵衍低声交谈,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地形,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冷静得可怕,仿佛这艰难险阻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道寻常沟壑。
萧何则坐镇后方,如同最精密的枢纽,调动着有限的民夫和物资,竭力保障这条脆弱生命线的运转。
与此同时,在废丘的章邯,并非毫无察觉。斥候报告褒斜道方向有汉军老弱在修复栈道,声势不小。
章邯抚摸着颌下的短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刘邦黔驴技穷矣!欲疑兵之计?可惜,本帅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判断这是刘邦的疑兵之计,意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确实加强了褒斜道方向的警戒,但也仅此而已。
他更多的精力,放在监视子午道、祁山道等“可能”的通道上。对于那条深藏秦岭腹地、地图上都没有明确标注的“陈仓道”,他闻所未闻。他的思维,被已知的“常识”牢牢禁锢。
当汉军历经难以想象的艰辛,如同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陈仓(今陕西宝鸡东)附近的开阔地带时,整个关中为之震动!
久违的阳光洒在疲惫不堪却眼神狂热的汉军将士身上,他们贪婪地呼吸着关中的空气,发出震天的欢呼!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和对未来的渴望,化作了冲天的士气!
消息传到废丘,章邯如遭五雷轰顶!他猛地站起,案几上的竹简被扫落一地:“陈仓?!怎么可能?!他们从何而来?!” 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集结雍地所有能调动的兵力约两万余人,火速赶往陈仓方向,意图将立足未稳的汉军堵回去,或者至少将他们压制在狭窄的出口附近。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走出深山峡谷的汉军,如同猛虎出柙,蛟龙入海!韩信站在一处高坡上,俯瞰着下方仓促列阵的楚军,以及远处肥沃的关中平原。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地利优势,已然易手!
陈仓之战,毫无悬念。章邯的军队虽然精锐,但仓促应战,地形不利,汉军居高临下,且有展开空间。
更致命的是,韩信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指挥艺术。他精准地把握了楚军立足未稳的时机,以精锐前锋 如灌婴率领的骑兵迅猛冲击其阵型结合部,后续部队如潮水般压上,分割包围。汉军士气如虹,高喊着“还我关中”、“诛暴秦(指三秦王)”的口号,如同复仇的洪流。
而章邯军中的秦地士卒,本就对这位曾导致二十万同袍被坑杀的降将心怀怨恨,战意低迷。此消彼长之下,楚军阵线迅速崩溃!
章邯身先士卒,奋力搏杀,试图力挽狂澜。他手中的长戈化作夺命的黑影,所到之处汉军人仰马翻。
这位昔日横扫起义军的名将,雄风犹在。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溃败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当他看到自己亲信的卫队被韩信巧妙布置的弩阵射成刺猬,当他看到侧翼的司马欣部仅象征性支援,一触即溃,当他看到汉军中那面醒目的“韩”字大旗在战场上如臂使指地调动着千军万马,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
“韩信……竟有如此手段?!” 章邯心中巨震,他终于明白了刘邦敢走此险棋的底气所在,这绝非他认知中的那个刘邦部将,败局已定。
章邯当机立断,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杀出一条血路,向西撤退。他果断放弃了雍城(今陕西凤翔),甚至放弃了弟弟章平镇守的好畤(今陕西乾县东),只下达了“各自坚守”的命令,便带着残部,一头扎进了他最后的堡垒——废丘(今陕西兴平东南)。
他知道,野战已非韩信对手,唯有依靠他赖以成名的——坚城防守!
废丘,这座古老的城池,曾是周懿王的都城,城高池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章邯退守此地,如同受伤的猛兽缩回巢穴,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防守!他立刻展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守城才华:
坚壁清野:城外所有能资敌的房屋、树木、粮草,尽数焚毁或迁入城中,不给汉军留下任何遮蔽和补给。
加固城防:加高城墙,拓宽护城河,引渭水支流灌入,,设置大量拒马、铁蒺藜、鹿角木。
善用地利:废丘城依水而建,渭水、沣水环绕,章邯巧妙利用水系,在城外低洼处广布水泽泥沼,极大地迟滞了汉军的攻城器械推进和步兵冲锋路线。
激励士气:尽管因项羽坑杀20万降兵,秦地民心尽失,但章邯凭借其个人威望和严酷军法,勉强凝聚了城中守军的意志,并储备了相对充足的粮草。
当韩信率领汉军主力追至废丘城下时,面对的已是一座武装到牙齿、决心死守的刺猬。汉军初期的强攻,在章邯滴水不漏的防御面前,碰得头破血流。箭雨如蝗,滚木礌石倾泻而下,靠近护城河的士卒陷入泥沼成为活靶子,云梯一次次被推倒焚烧……汉军的尸体在城下堆积如山。
韩信勒马城前,望着城楼上那个须发戟张、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身影,非但没有沮丧,眼中反而燃起了棋逢对手的兴奋火焰。“章邯……果然名不虚传!”
他立刻改变策略,下令停止强攻,转而深沟高垒,将废丘城围得水泄不通,同时分兵扫荡雍地其他据点,比如好畤的章平,彻底剪除废丘羽翼。
消息传回汉中,刘邦大喜过望!陈仓大捷,三秦震动!司马欣、董翳见章邯主力被围,汉军势大,加之秦民纷纷倒戈,几乎没做像样抵抗便相继投降。
刘邦迅速整编降卒,安抚秦地父老,恢复郡县,建立起有效的统治。仅仅一个月!曾经遥不可及的“还定三秦”宏图,竟在韩信的指挥下奇迹般地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只有废丘这颗顽固的钉子。
刘邦不会在废丘浪费时间。他深知项羽不会坐视关中尽失,东方的田荣等诸侯也蠢蠢欲动。他留下韩信及其本部精锐约五万人,继续围困废丘,自己则带着萧何、以及樊哙、周勃等将领,率领新整合的汉军约8万人主力,浩浩荡荡东出函谷关。
他的目标,直指项羽的老巢——彭城!他要趁项羽被齐地叛乱,此时,田荣反楚。牵制的绝佳时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彭城,西楚王宫深处,“虞心苑”内依旧静谧。玉兰花开得正盛,香气袭人。虞瑶鬓角的玄紫色发丝在阳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她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已完全康复,甚至更胜从前。
此刻,她正专注地在帛布上描绘着人体经络图,旁边摊开放着那卷古朴的《青囊经补遗》。紫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磨着药粉。
项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刚结束一场廷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虞瑶身上时,所有的戾气瞬间消散,重瞳中只剩下化不开的柔情。他走过去,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发顶。
“瑶儿又在钻研这些了?” 他声音低沉而宠溺。
虞瑶放下笔,转过身,指尖抚过他微蹙的眉心,眼中带着关切:“羽,可是关中……有变?” 她的直觉异常敏锐。虽身处深宫,但通过侍从的只言片语和对项羽情绪的体察,她隐隐感到不安。
项羽脸上的温柔一滞,重瞳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恼怒,有意外,更有一丝……忌惮。他拉着虞瑶坐下,沉声道:“刘邦……他出来了。”
“出来了?” 虞瑶一惊,“褒斜道不是……”
“不是褒斜道!” 项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是陈仓!一条连地图上都没有的鸟道!他手下那个叫赵衍的汉中人带的路!章邯……在陈仓被刘邦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如今退守废丘,被围得铁桶一般!司马欣、董翳那两个废物,直接降了刘邦!三秦……一月之间,几乎尽落刘邦之手!”
这消息对他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引以为傲的算计,那“两个想不到”的盲区,被现实狠狠击穿!
虞瑶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通军事,但也明白关中失守对项羽意味着什么。她更看到了项羽眼中那份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和一丝……对那个“钻裤裆的韩信”的惊疑。“韩信?是那个……” 她想起在项营时,那个总是沉默地待在角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年轻人,关于当时她认出韩信就是未来兵仙的记忆,仿佛被风吹过的云一般消散不见。
“就是他!” 项羽冷哼一声,重瞳中熔岩翻涌,“萧何追回去的,刘邦竟拜他为大将军。章邯来信说,此人用兵……鬼神莫测!” 他承认这一点时,带着极大的不甘和耻辱。他猛地攥紧拳头,“章邯在废丘死守,求寡人发兵救援。”
提到章邯,项羽眼中瞬间迸发出刻骨的恨意!定陶城下,叔父项梁战死的场景历历在目!若非阿虞当时苦劝,以“天下为重,收降章邯可瓦解秦军斗志”为由,他怎会接受这个杀叔仇人的投降?!
虽然接受了,但那份芥蒂如同毒刺,深埋心底。新安坑杀二十万秦卒,固然有报复秦军、震慑诸侯的考虑,但更深层的原因,何尝不是对章邯这个“祸首”的一种极致羞辱和精神阉割?
他要让章邯活着,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他成功了。自那以后,曾经意气风发的秦之名将章邯,眼中便失去了那份睥睨天下的神采,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羽……” 虞瑶握住他紧握的拳头,感受到那紧绷的力量和冰冷。她明白他对章邯的恨,也明白章邯此刻的绝望处境。“你……打算救吗?”
项羽沉默良久,重瞳中的怒火与算计激烈交锋。最终,他嘴角扯出一个冷酷而玩味的笑容:“救?为何要救?刘邦这只老鼠钻出了洞,章邯这只瘸了腿的老虎正好替我挡着!让他们在关中撕咬吧!咬得越狠越好!最好同归于尽!”
他俯身,捧起虞瑶的脸,目光灼灼,“瑶儿,你曾劝寡人容他,我听了。如今,他的价值就是消耗刘邦!等他们两败俱伤,寡人再提兵西进,一举扫平!天下,终究是我项羽的!” 他的自信依旧强大,却不知这“驱虎吞狼”之策,早已被韩信的锋芒和刘邦的野心所超越。
虞瑶看着项羽眼中那熟悉的、近乎偏执的自信,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阴霾。她想起了张良,想起了鸿门宴的凶险,想起了刘邦隐忍、狡猾的眼神……还有那个在项营角落沉默的韩信。
每次听到刘邦、韩信的名字,总是会有莫名的心悸。章邯……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将,终究是走到绝路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担忧埋进心底,依偎进项羽坚实的怀抱。
她能做的,只有祈祷战火不要烧毁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那缕玄紫色的发丝,在项羽的臂弯中轻轻摇曳。
项羽果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救援废丘。他只象征性地命令靠近关中的楚将,如驻守南阳的楚军,做出一些牵制性的动作,聊胜于无。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东方正在与田荣激战的战场,以及……刘邦那支正扑向彭城的洪流!他要在彭城之下,亲手碾碎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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