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二年(公园前205年)4月
彭城,这座西楚霸王项羽的王都,在初春寒意的肃杀里迎来了滔天巨浪。刘邦,这位沛县亭长出身的汉王,率领五十六万诸侯联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扑向这座守备空虚的城池。
联军兵临城下,黑压压的人潮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蔽日,鼓角喧天。城头之上,西楚上柱国大将军龙且,身披玄铁重甲,如同山岳般屹立。他深陷的眼窝扫视着城下如蚁群般涌来的敌军,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钢铁般的冷硬。
血色残阳挣扎着沉向彭城西边的天际,将最后的光泼在霸王宫高耸的飞檐上,也泼在龙且染血的玄铁甲胄上。
八千子弟兵,像一道伤痕累累的黑色堤坝,死死堵在彭城巨大的城门洞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焦糊的皮肉和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联军如潮水般涌来,攻势稍歇。一辆装饰华丽的战车被簇拥着推到阵前,车上之人,正是志得意满的汉王刘邦!
他一身锦袍,虽在军中,却难掩市井发迹的油滑气度。他手搭凉棚,望向城门口那尊如同浴血修罗般的身影,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声音透过简易的皮喇叭,带着刻意的洪亮和煽动性,清晰地传遍战场:
“城上可是龙且龙大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刘邦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热,“项王暴虐,屠戮无度,天下苦之久矣!将军乃当世豪杰,何必为这等独夫民贼殉葬?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日我刘邦,奉天命,率仁义之师,吊民伐罪!将军若能幡然醒悟,开关献城,寡人必以王侯之位相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总好过跟着那项羽,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将军,三思啊——!”
这番话,阴毒无比。既标榜自己仁义,又将项羽贬为“独夫民贼”,更以“王侯之位”为诱饵,试图瓦解龙且的斗志,更在八千子弟兵心中种下猜疑的种子。
城门口,龙且拄着滴血的仗二长斧,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抬头,覆面甲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刘邦那张虚伪的笑脸上!一股被羞辱的狂怒瞬间冲上头顶!
“呸——!!!”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啐,如同炸雷般响起!龙且的声音嘶哑破裂,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不屑,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嘈杂!
“刘邦!你这市井无赖,背信弃义之徒!也配在龙某面前妄称天命、谈什么仁义?!” 龙且斧指刘邦,声震四野,
“项王待我如手足,恩重如山!龙且此生,生是项王的人,死是项王的鬼!想让我龙且背叛项王?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他猛地将长斧狠狠顿在地上,震得脚下青砖碎裂,溅起一片血泥!斧尖遥指刘邦,带着刻骨的恨意和鄙夷:
“王侯之位?荣华富贵?在龙某眼中,不及项王予我的一口浊酒!想破彭城?想动虞心苑?想害亚父?除非从我龙且和八千江东子弟的尸体上踏过去!今日,便让你这反复小人看看,何为西楚男儿的脊梁!何为——忠——义——!”
话音未落,龙且反手抓住身边一名亲兵捧着的、代表汉军统帅的华丽帅旗(仿制用于攻心),那旗帜上绣着斗大的“汉”字。他看也不看,手中长斧出一道凄冷的寒光!
“咔嚓!”
旗杆应声而断!那面象征着刘邦野心的帅旗,如同破布般被龙且一脚踩进城门洞下粘稠的血泥之中!
“西楚上柱国龙且在此!” 他再次发出震天的咆哮,吼声如龙吟,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项王未归,彭城尚在!谁来送死——!!!”
这声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城门口所有疲惫不堪的楚军士卒!他们眼中原本的绝望被狂热的战意取代,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死战!死战!死战!”
刘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铁青。他精心准备的攻心之言,在龙且这口带血的唾沫、那杆断裂的帅旗和震天的“死战”怒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自取其辱!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怒火,猛地放下皮喇叭,对着身边将领厉声吼道:“给寡人攻!碾碎他们!”
更猛烈的攻势,如同怒涛般再次扑向那摇摇欲坠的黑色堤坝。
“弓弩手!上弦!”龙且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城头炸响,“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备!”
楚军将士在他的号令下,动作迅疾而沉默。强弓硬弩张开如满月,冰冷的箭镞指向城下;巨大的滚木礌石堆满垛口,烧得滚烫、散发着恶臭的金汁,在铁锅中翻滚。
“放——!”随着龙且一声暴喝,城头瞬间化作死亡风暴的中心!
嗡——!箭矢如密集的飞蝗,带着刺耳的尖啸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联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惨嚎声瞬间撕裂了冲锋的号角。
紧接着,沉重的滚木礌石轰然砸落,将攀爬云梯的敌军连人带梯砸得粉碎!滚烫的金汁兜头淋下,所到之处皮开肉绽,白烟升腾,焦糊味混合着皮肉的焦臭弥漫开来,城下顿时化作一片哀嚎的人间炼狱!
龙且亲临最险要的西门。他手持仗二长斧,身先士卒。每当有悍不畏死的联军士兵借助钩索或云梯冒死登上城头,迎接他们的便是龙且那如同雷霆般的巨斧!
斧光闪过,残肢断臂横飞,人头滚滚!他的战甲很快被敌人的鲜血染透,每一步踏出,都在城砖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雄狮,在城堞间来回冲杀,哪里出现险情,他那魁梧的身影和狂暴的怒吼便出现在哪里,硬生生将一波又一波的攻城浪潮拍碎在城墙之下!
“项王万岁!西楚不灭!”龙且的咆哮激励着每一个守城楚卒。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是凭借龙且的勇猛指挥和自身悍不畏死,将数十倍于己的联军死死挡在彭城之外数日之久!城墙下,联军的尸体堆积如山,护城河被染成暗红。
然而,绝对的数量优势终究难以逆转。联军如潮水般昼夜不停地猛攻,楚军伤亡惨重,疲惫不堪。龙且本人身负数创,甲胄破碎,血染征袍,却依然死战不退。最终,一处被联军集中巨木撞击、又被地道掘进的城墙段轰然倒塌!
联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缺口疯狂涌入!
长戈如林,狠狠捅来。龙且眼中血丝密布,猛地旋身,丈二长斧划出一个死亡的半弧!
“噗嗤!噗嗤!”
斧刃切开皮甲、撕裂骨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冲在最前的三名敌兵被拦腰斩断,内脏混着血水喷溅而出。龙且毫不停留,借着旋身的巨力,沉重的斧柄如同攻城锤,狠狠向后捣去!
“咔嚓!”
一名从侧后偷袭的敌将胸骨应声碎裂,口中喷出的血沫甚至溅到了龙且冰冷的覆面甲上。那敌将瞪圆了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向后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一片人。
但敌人太多了,杀之不尽!一个缺口刚刚被堵上,另一处又发出凄厉的告急。一名楚军百夫长被数支长戈同时刺穿,身体高高挑起,又重重砸落尘埃。他身边的防线瞬间崩塌,联军士兵狂嚎着涌向城门!
“补上!” 龙且目眦欲裂,长斧脱手掷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
“轰!”
长斧带着恐怖的动能,将冲在最前的两名敌兵像破麻袋一样钉死在地上!斧柄兀自嗡嗡震颤。龙且已如猛虎般扑到缺口处,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光如匹练,瞬间又抹过两名敌兵的咽喉。
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身。他反手抓住斧柄,一声暴喝,将斧连带着两具沉重的尸体猛地拔出,再次舞动,成为一片血肉磨盘的中心。
“将军!西门…西门快守不住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踉跄着冲到龙且身边,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半边脸血肉模糊。
龙且看都没看他,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无穷无尽的敌军,声音从染血的齿缝里迸出:“守不住也得守!项王未归,虞心苑尚在!”
他猛地将丈二长斧狠狠顿在地上,震得脚下青砖碎裂:“西楚上柱国龙且在此!谁来送死!” 吼声如龙吟,竟短暂地压过了战场喧嚣,让汹涌的联军浪潮为之一滞。
夕阳最后的光线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狰狞如修罗,眼神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他仿佛看到虞心苑那清幽的庭院,看到紫苏那丫头惊恐却强作镇定的脸,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随即被更汹涌的杀意淹没。
“退守内城!保护虞心苑!”龙且目眦欲裂,发出最后的命令。他率领残部,且战且退,将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防线,设在了霸王宫的核心——虞心苑之外。他知道,苑内,有项王最珍视的人,或者也有让....他心动的女子。也是他们必须用生命守护的最后堡垒。
城阳。
血色的夕阳残照,将这片齐鲁大地的战场涂抹得一片凄厉。田横布下的车阵防线,在霸王戟无坚不摧的狂暴冲击下,已然七零八落,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玩具。
残破的战车、断裂的兵戈、失去主人的战马和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项羽矗立在尸山血海的核心。乌骓马浑身浴血,鼻息喷吐着灼热的白汽,不安地刨着蹄下浸透鲜血的泥泞。
项羽手中的霸王戟,戟尖犹在滴落粘稠的血珠,戟刃上挂着一缕破碎的布条和疑似内脏的污物。
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玄黑蟠龙纹战袍,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虬结如铁的肌肉上,颜色深得发紫。几处甲叶破裂,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但他浑然不觉。
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
深紫色的重瞳,在夕阳余晖和战场血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非人的、暴戾的光芒。那紫色深邃得如同凝固的毒液,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每一次剧烈的喘息,每一次霸王戟的挥动,都让那紫瞳中的戾气更盛一分。这是会稽地宫深处那诡异矿毒在他血脉中肆虐的征兆,它侵蚀着他的神志,将愤怒与杀意无限放大。
此刻的他,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尊从九幽血池中爬出的魔神,仅存的一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维系在那遥远彭城、虞心苑中的一缕紫发之上。
“大王!田横残部已溃入城中,据城死守!是否连夜攻城?”浑身是血的季布策马奔来,声音嘶哑,看着项羽那双深紫重瞳时,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
项羽没有立刻回答。他猛地勒住躁动的乌骓,深紫色的瞳孔死死盯住南方——彭城的方向。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心脏最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冰冷的抽痛!这痛楚如此清晰,瞬间压过了体内陨铁矿毒引发的狂暴杀意。
瑶儿!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神魂中炸响!那缕因他而生的玄紫色秀发…她为救王陵之母耗尽心力、自损心脉的苍白容颜…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撕裂了眼前的血色战场。
“报——!”一骑斥候如同旋风般冲破弥漫的烟尘,直冲到项羽马前,滚鞍落马,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变形:“彭城急报!刘邦五十六万大军…已至彭城!龙且将军正全力…死守!彭城危在旦夕,霸王——”
最后一声“霸王”凄厉如鬼哭,瞬间撕裂了战场的喧嚣。
时间仿佛凝固了。
高坡上所有楚军将领——季布、钟离昧,连同项羽的亲卫,所有人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一股冰冷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风卷着血腥味呜咽而过。
项羽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夕阳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沉在阴影中。他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坚硬的皮缰绳竟被硬生生捏断!他身后的猩红披风,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被无形的怒火点燃。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戾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项羽身上冲天而起!他身下的乌骓马惊得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那双深紫色的重瞳瞬间收缩,又猛的扩散开,瞬间变得浓郁粘稠,如同沸腾的紫焰,几乎要冲破眼眶。如同最幽深的毒蛇竖瞳,里面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所有的霸业宏图,在这一刻被彻底焚毁!
只剩下最原始、最暴虐的毁灭欲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对失去虞瑶的恐惧!离他最近的几名亲卫,竟被这股狂暴的气势逼得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刘邦!鼠辈安敢——!”项羽的咆哮如同受伤巨龙的怒吼,震得周围幸存的楚军士兵耳膜欲裂,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都为之一凝!
他猛地调转马头,霸王戟戟指南方的苍穹,戟尖上未干的血珠因这狂暴的动作甩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仿佛搅动着血色的残阳。
“钟离昧!季布!”项羽的声音如同寒冰刮过铁板,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末将在!”钟离昧、季布同时策马出列,身上同样血迹斑斑。
“你二人留下!继续给寡人啃下城阳!把田横的头颅挂在城头!”项羽的命令不容置疑。
“末将领命!”钟离昧、季布抱拳怒吼。
项羽的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几名心腹将领,那深紫重瞳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其余人等,点齐三万精骑!卸甲!轻装!”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只留下一道裹挟着血腥与雷霆的咆哮,在血色残阳下回荡:
“随寡人——踏平彭城!救瑶儿!”
那声音穿透云霄,带着撕心裂肺的焦灼与焚尽八荒的决绝。
三万楚军最精锐的骑兵,如同接到了神谕的狂信徒,毫不犹豫地抛下攻城器械,甚至卸下部分沉重的甲胄,只携带最轻便的骑弓、马刀和长矛。
他们迅速集结,动作迅疾如风,沉默中酝酿着滔天的怒火。项羽一马当先,乌骓马四蹄翻腾,卷起滚滚烟尘,如同一道撕裂大地的黑色闪电,向着南方——彭城的方向,亡命般扑去!速度之快,将夕阳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什么齐地叛乱,什么诸侯臣服,什么天下霸业!此刻,统统化为虚无!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几乎要将他神魂点燃的念头:瑶儿!等我!哪怕焚尽这三千里河山,我也要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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