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烟尘尚未散尽,混杂着硝石气息与血腥味的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场面一片混乱,断裂的弩箭、破碎的甲片与焦黑的泥土混杂一处,地面上的斑驳暗红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吴妪半伏于地,肩头的箭伤灼痛难忍,更有一股阴冷的毒性随气血运行,让她半边身子都逐渐麻木。她强忍着眩晕,目光却死死盯住场中局势。
当那持弓首领惊天动地的第五箭依旧只换来霸王颈侧一道微不可察的血痕,并最终狼狈遁入睢水时,她心中涌起最后一丝侥幸—浑水摸鱼!
逃!必须趁现在!
她强提一口真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趁着影卫们一部分追击逃敌、一部分护持霸王、注意力被分散的短暂混乱,如同受伤的夜枭,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向不远处的睢水河岸蠕动而去,企图效仿那持弓首领遁水逃生。
然而,她重伤在先,又中剧毒,动作远比她自己预估的要迟缓笨拙。她身形刚动,两道黑影便如同早已锁定了猎物的幽影,无声无息地自烟尘中浮现,精准地截住了她的去路——正是两名影卫,西摇光与北开阳。
西摇光不言不语,屈指一弹,一道凝练至极的指风精准击中吴妪另一条完好的腿的“委中穴”。吴妪惨哼一声,彻底扑倒在地,挣扎不得。北开阳如苍鹰搏兔般迅捷上前,一掌拍向她后心要穴,并非为了击杀,而是要彻底废掉她的反抗能力。
吴妪眼中闪过极度不甘与怨毒,却连格挡的力气都已丧失。“嘭”的一声闷响,她呕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冰冷的剑锋随即架上了她的脖颈,森然杀气刺得她皮肤生疼。
“哼……”她颓然瘫软,任由北开阳迅速而熟练地封住她周身十几处大穴,连下颌也被卸下,防止她咬舌自尽或服毒。两名影卫配合默契,动作冷冽如冰,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而与吴妪的狼狈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名神秘女子的异常平静。
从第五箭失利,到持弓首领逃亡,引发最后死士的自杀式阻击,整个过程中,她甚至没有试图移动分毫。
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清冷的眸子透过薄薄的面纱,平静地注视着被亲卫簇拥、正低头关切怀中虞瑶的项羽。
仿佛周遭的亡命奔逃、惨烈阻击、以及自身即将被捕的命运,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喧嚣。她甚至微微抬起了那只未受伤的左手,优雅而从容地拂去了溅落到素白衣袖上的几点泥尘。
两名影卫——南天枢与东玉衡,如同从阴影中渗出的水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一左一右,两股冰冷而强悍的气机如同枷锁,牢牢地锁定了他。
他们身经百战,直觉惊人,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女气息的诡异与特殊,那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却潜藏着极度危险的感觉。故而他们并未立刻上前粗暴擒拿,而是采取了谨慎的压制姿态。
女子的目光缓缓从项羽的方向移开,淡漠地扫过逼近的影卫,最后,那复杂难辨的视线再次落回虞瑶身上。
那眼神深处,有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一闪而逝,但独独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与……坦然。仿佛眼前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姿态,甚至配合地、微微抬起了双手,纤细的手腕并拢在一起,示意自己手中并无武器。
南天枢目光微凝,取出一段军中用以捆缚重要俘虏的特制精钢锁链——影卫虽觉此女不寻常,但尚不知其根底与诡异之处,故只用常规手段——利落地将她的手腕缚紧。
在冰冷的锁链加身的瞬间,女子眼底那若隐若现的暗金碎芒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复归于死寂般的平静。自始至终,她未发一言。那种超乎常理的镇定,反而让经验丰富的影卫心中警惕更甚。
项羽冷眼看着两名主要活口被迅速制服。此时,大地传来沉重而整齐的震动,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金铁之声,大批楚军精锐步兵在一员身着玄甲、披风染尘的裨将率领下,如一道移动的钢铁壁垒,终于赶到现场。
他们迅速以百人队为单位散开,一部分弓弩手在外围戒严,长戟如林指向外部黑暗,另一部分则快速进入河滩区域,动作熟练地肃清残敌、检查尸体、救治己方伤员,整个过程中除了军官短促的命令声和脚步声,无一丝喧哗,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大王!末将救驾来迟,万死!”裨将快步奔至马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中带着请罪的急切。
项羽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离开那座因爆炸而彻底暴露出来的矿坑入口。在楚军士兵迅速点燃的数十根火把和防风灯的照耀下,那被炸开、掀翻的暗红色黏土深处,大片大片令人炫目的金色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庞大,几乎是一种粗暴的宣告,刺痛了每一位在场者的眼睛。财富与灾祸,同时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项羽的重瞳之中并无狂喜,反而掠过一丝深沉的权衡与冰冷的决断。
他低头,对怀中的虞瑶沉声道:“瑶儿,魑魅魍魉已暂清,寡人这就带你回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但颈部那被诡异黑木箭擦伤之处,正有一股阴寒的异力顽固地盘踞,需他分出一缕磅礴真气持续镇压。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射向那员裨将,声音陡然变得威严而冷峻,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律令:
“听着!”
“此地由你全权接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给寡人围成铁桶!没有寡人的亲笔手令,擅入此地方圆一里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所有今夜在此的将士,一律登记造册,暂离原营,集中看管,未有寡人明令,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络,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夷三族!”
“立刻调遣工师营心腹工匠,连夜搭建营垒工事,覆盖矿坑,遮蔽所有金光,对外只宣称在此围剿叛匪残余人等,严禁‘金’字泄露半分!”
“此事,若有一字外泄,”项羽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裨将和周围几位高级军官,“尔等,皆提头来见。”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在地,带着千钧的重量和血腥的寒意。那裨将和周围听到命令的军官们浑身一凛,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们深知这道命令的分量和其后的残酷意味,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诺!末将遵命!必以性命担保,万无一失!”裨将重重叩首,声音因紧张和决然而微微发颤。
项羽不再多言,打横抱起虞瑶,翻身上马,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回宫!传太医!”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斩断了所有的纷乱。
大军闻令而动,精锐楚军护卫左右,影卫们则严密押解着吴妪与神秘女子,一行人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钢铁洪流,迅速撤离这片即将被彻底封锁和隐藏的是非之地,朝着城门方向疾行而去。
留下的裨将猛地起身,脸上已是一片决绝的肃杀。他厉声传达着霸王的命令,士兵们奔跑调动,栅栏和拒马被迅速设立,强弓劲弩对准了每一个方向,火把的光芒将士兵们紧张而冷峻的脸庞照得清晰无比。
那片暗红色的土地与夺目的、引人疯狂的巨大金矿,在严密的武装看守下,暂时被强行按入了沉默和黑暗之中。
虞瑶靠在项羽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的念头纷乱而执着:哥哥……你到底在哪里?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她们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引动了哥哥的失踪,到底在寻找什么?……
而那个为首的、箭术超凡入圣的黑衣人……他那沉稳冷峻的气质,那双即使在蒙面之下也显得深邃锐利的眼睛……为何……为何在那一瞬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到底是谁?
她想起自己强撑病体、决定独自冒险前来探查之前,悄悄塞给贴身侍女紫苏的那个锦囊。锦囊里只有她凭借惊人直觉和零星线索拼凑出的简单一句话:“东南异动,速报霸王,依计行事。”
这场惊心动魄的夜探与伏击,看似成功地阻止了一场阴谋,抓获了重要活口,并发现了一座金矿,但实则却引出了更多、更深的谜团。
虞子期依旧下落不明;那名持弓的黑衣首领遁走无踪;而这座彻底暴露、引来无数觊觎的金矿,已被霸王以铁腕强行封缄。
彭城之下所埋藏的暗流,远比任何人所能想象的都要更加深邃、更加汹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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