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心苑内灯火通明,与苑外那片重归寂静、只余士兵严密把守的荒滩河岸判若两个世界。
项羽一路将虞瑶紧紧抱在怀中,步伐又快又稳,直接回到了虞瑶所居的“颐虞宫”的寝殿。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铺着柔软锦褥的榻上,动作轻柔得与平日沙场上那位叱咤风云、力能扛鼎的霸王判若两人。
“传太医!快!”项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他重瞳之中映着虞瑶苍白如纸的脸颊,心疼与后怕交织。
紫苏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虞瑶被抱回来这般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扑到榻前,声音带着哭腔:“王后!王后您怎么了?别吓紫苏啊!”
她手足无措地想碰碰虞瑶,又怕弄疼她,只得赶紧拧了热帕子,轻柔地擦拭虞瑶额角的冷汗和沾上的尘土,又忙不迭地去倒温水。
“我…没事……”虞瑶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只是有些脱力,歇息片刻便好。”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主要是心力交瘁、情绪大起大落加之身体本就虚弱又奔波劳顿所致。
若在平时,自己便可轻易调理。但此刻,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几乎耗尽。而且,她心下隐约有个猜测,近日的异常疲惫和脉象,或许并非全然因于伤病……这个念头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下意识地不愿深想,更不愿在此刻告诉项羽。
那史书所载的垓下结局,如同梦魇,时常在她午夜梦回时惊出一身冷汗。她渴望改变,却又觉前路迷茫,眼下,找到兄长虞子期才是重中之重。
太医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在项羽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为虞瑶请脉。
阁内静得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项羽负手立在床边,身形如山岳,却散发着无形的压力。紫苏则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医的表情。
太医凝神诊了许久,眉头微微蹙起,时而舒缓,时而紧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他反复确认了左右手的脉象,脸上露出些许困惑。
“回禀大王,”太医收回手,恭敬地禀报,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夫人脉象确显虚浮细弱,乃惊惧劳顿、气血耗损之兆,所幸根基未损,好生静养,辅以温补之药,应无大碍。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只是什么?”项羽的声音陡然一沉。
太医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只是…夫人脉象之中,似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滑利之象,如盘走珠…此象…此象有时见于…见于…”他不敢再说下去,伏低了身子。这等关乎王嗣的大事,在未确诊前,他绝不敢妄言。
“见于什么?”项羽追问,重瞳中闪过一丝不解与担忧。
虞瑶心中却是一片雪亮。滑利之象?如盘走珠?这多半是早孕的脉象!只是月份实在太浅,脉象极其不明显。难怪……她心中五味杂陈,手下意识地轻轻覆上小腹。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让她欣喜之余,更添了无穷的忧虑和责任。她必须更谨慎,更强大。
项羽见虞瑶神色有异,又见她护住腹部的动作,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他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的惊喜。他看向虞瑶,目光充满了探询与激动。
虞瑶对上他的目光,却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暂且不要声张。她勉强笑了笑,对太医道:“有劳太医了,想必是连日奔波,脉象有些紊乱,按虚劳之症调理便是。”她需要时间确认,更需要时间思考如何应对这即将到来的、可能改变一切的变数。
项羽见虞瑶如此,虽心潮澎湃,却也将万千疑问与喜悦强行压下,只是握着虞瑶的手更紧了些,沉声对太医道:“便依夫人所言。用最好的药,务必精心调理。”
“臣遵旨!”太医如蒙大赦,连忙叩首,下去开方煎药。
紫苏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见项羽神色缓和,虞瑶似乎无性命之忧,这才稍稍放下心。她极其细心周到,喂参汤、净面、更衣,无微不至,看着虞瑶睡下,才悄悄退到外间守着。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虞瑶醒来,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
她勉力撑起身子,才一动,一只温暖而粗粝的大手便立刻稳住了她的后背。侧目望去,只见项羽袍重瞳之中布满了血丝,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眼底是几乎溢出的担忧与一夜未眠的疲惫。他竟就这般守了她整整一夜。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一片血火厮杀的战场,时而是项羽悲怆决绝的背影,时而又有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在迷雾中向她伸出小手……她在梦中惊悸,辗转反侧。
每当她发出痛苦的呓语,或是额间沁出冷汗,那只始终紧握着她的、带着薄茧的大手便会立刻收紧,以坚定而温暖的力道回应她。
朦胧中,她依稀感觉到一只粗糙却极致温柔的手掌,极为小心地、一遍遍拂去她眼角眉梢因噩梦而渗出的湿意,动作轻缓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触感,一次次将她从深渊的边缘轻轻拉回。
那低沉而令人安心地在她耳边反复低喃:“瑶儿,别怕,我在这里。”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梦魇,为她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颤。
虞瑶心中一暖,微微颔首。候在一旁的紫苏见状,立刻红着眼圈上前,声音里满是欣喜:“王后,您可算醒了!您感觉如何?需要什么?”
虞瑶目光转向床榻边那座精致的乌木雕凤药箱,轻声道:“紫苏,将我的药箱拿来。”
紫苏连忙应声,小心地捧着药箱,置于榻边。虞瑶示意她打开特定的一层暗格,从中取出一只白玉般润泽的小巧瓷瓶。
就在虞瑶拔开瓶塞,将那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的“培元固本丹”倒入掌心时,紫苏早已机灵地转身,从一旁的暖窠(用稻草手工编织的圆桶状容器,用于保温)中取出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双手恭敬地递到虞瑶面前,柔声道:“王后,水。”
虞瑶就着紫苏的手,用温水将丹药送服而下。这“培元固本丹”乃是她结合现代药学理念与《青囊经补遗》中的一道上古秘方,耗费无数心血才炼制而成。主要取材自百年野山参的精华部分、汲取晨曦第一缕阳光的紫韵何首乌、还有生于极寒之地的雪域灵芝,辅以几味现已绝迹的珍稀草药。
丹药入口即化,甘醇中带着一丝清凉,不过片刻,便觉一股温和敦厚的暖流自丹田缓缓升起,如初春消融的雪水,涓涓流淌,润物无声地滋养着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
所过之处,酸软无力之感迅速消退,一种蓬勃的生机自身体深处被唤醒,气力明显恢复,连原本滞涩的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
她突然想起被关押的吴妪和神秘女子。虽然昨夜她们皆怀目的,但确实并未对她下杀手。尤其是那神秘女子,维护之意明确,最后看她那一眼,情绪复杂难辨。
而且,她们都曾被持弓首领淬毒的弩箭所伤。
昨晚擒获她们后,虞瑶便因虚弱对项羽提过一句“暂且莫要为难那蒙面女子,她似乎……于我并无杀心”,项羽虽不解,但依言吩咐了下去,故神秘并未被强行除去面纱或刑具加身。
“紫苏。”虞瑶轻声唤道,取出两个精致小瓷瓶,“这是我炼制的解毒丹。你亲自去一趟地牢,交给看守的侍卫,就说我的话,请他们务必让吴妪和那位蒙面姑娘服下。态度要客气些。”
紫苏有些惊讶,但还是郑重接过:“奴婢明白。”
地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唯一的光线来自墙壁上几盏昏黄油灯,投射出摇曳扭曲的影子。
吴妪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闭目调息。她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黑,显然体内余毒未清,正运起阴寒内力与之抗衡,已逼出大半。
听到牢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倏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射出警惕而讥诮的冷光,像一只受困犹斗的老狼。
“王后倒是菩萨心肠。”听完紫苏转达的话,吴妪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紫苏手中那枚龙眼大小、色泽莹润的丹药,“只可惜,老身自有祛毒之法,还不需劳烦王后如此‘好意’。”她眼中怀疑更深,根本不信虞瑶会如此以德报怨。
紫苏记着虞瑶的嘱咐,面上并无惧色,也不多言,只将丹药轻轻放在牢房内相对干净的一小簇干草上,语气平静却不失力度:“王后让奴婢转告,天地广阔,世事无常,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到黑。阁下是历经风霜的聪明人,当知唯有活着,才可能有无限转机。如何选择,皆由阁下自决。”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下一间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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