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邦于汜水之畔踌躇满志,享受着敖仓粟米的芬芳与成皋坚城的稳固时,东方的梁地,正经历着一场更为酷烈、节奏迥异的战火洗礼。
此刻的项羽,尚不知西线龙且危殆、成皋易主的噩耗,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剿灭彭越、稳定后方这唯一的目标上。
项羽引兵东归,其势并未因西线的僵持而有丝毫迟滞。玄铁面具遮蔽了他的面容,也似乎冰封了他往日那易于喷薄的怒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练、更加高效的冷酷。他深知,彭越不除,梁地不靖,则刘邦在西线便永远拥有一柄能随时刺向楚军后腰的匕首。
他的目标明确至极——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梁地,碾碎彭越,然后再回头与刘邦算总账。
楚军铁骑再次化作一股死亡的旋风,卷向被彭越搅得天翻地覆的城邑。陈留、外黄、睢阳……
这些不久前才被彭越“攻克”、插上汉军或彭越旗帜的城池,此刻即将承受西楚霸王含怒而来的雷霆一击,一场严峻的考验已迫在眉睫。
陈留城外,秋风肃杀。彭越并未选择固守孤城。他深知项羽野战之威,更清楚自己麾下这些擅长山林水泽间出没的部队,在正面抗衡楚军精锐时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的优势在于机动,在于对地形的熟悉,在于“击其惰归”的游击精髓。
然而,连续的胜利和刘邦的支持,也滋长了他内心深处一丝不该有的野心——或许,可以赌一把大的?若能在此地重创甚至逼退项羽,他彭越之名,将真正响彻天下!
他将主力隐匿于陈留城外一片广袤的、芦苇丛生的沼泽地带,只在城中留下少量疑兵和诱饵。他精心布置了第一道陷阱:故意示弱,佯装城内守军意志不坚,粮草不足,并在项羽大军抵达时,派出一支小部队稍作接触便“仓皇”弃城而逃,企图将楚军主力引入那片能吞噬千军万马的死亡沼泽。
然而,他低估了戴上玄铁面具后的项羽。此时的项羽,勇猛依旧,却少了那份容易被挑动的暴躁。楚军前锋抵达陈留,见城门虚掩,城头旗帜歪斜,确有溃逃之象。几名性急的部将当即请命追击。
项羽却勒住躁动的乌骓马,重瞳扫过寂静得过分的城墙,以及远方那片在秋风中摇曳、深不可测的芦苇荡。他抬起手,声音透过面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且慢。”
他亲自策马,绕城半周,仔细观察着地面车辙马迹的深浅、方向,以及城墙垛口后那过于“刻意”的稀疏旗帜。
“彭越狡黠,此乃诱敌之计。”项羽沉声道,“城内空虚,伏兵必在泽中。欲以泥潭困我劲旅。”
他立刻改变战术,将计就计。命大将丁固率一部精锐,大张旗鼓,做出全力追击“溃兵”、直扑沼泽的架势,甚至故意让队伍显得有些混乱。而他自己,则亲率最精锐的骑兵,悄无声息地沿着沼泽边缘,借助一片枯树林的掩护,向彭越主力最可能潜伏的侧翼迂回!
果然,丁固所部刚进入沼泽边缘,深一脚浅一脚,行动立刻迟缓下来。埋伏在芦苇深处的彭越军见楚军中计,心中大喜,立刻鼓噪而起,万箭齐发,从泥泞中、芦苇后钻出,试图利用地形优势,将这股“冒进”的楚军缠住、歼灭。
喊杀声在沼泽上空回荡,泥水被践踏得四处飞溅。彭越站在一处稍高的土丘上,环首大刀拄地,脸上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狞笑。他仿佛已经看到不可一世的楚军铁骑在这片泥潭中挣扎沉沦的景象。
然而,他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彭越军注意力完全被沼泽中的战斗吸引,阵型开始前压,侧翼暴露无遗的刹那——
轰隆隆!
如同平地惊雷,项羽亲率的精锐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从枯树林后猛然杀出!没有呐喊,没有鼓噪,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沉默,以及马蹄践踏大地的死亡轰鸣!
项羽一马当先,乌骓马如同黑色闪电,那杆霸王戟在秋日阳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直插彭越军中军所在的方向!
“项羽!是项羽!”彭越军侧翼的士卒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完全没料到,楚军主力会从这个方向出现!仓促间组织的抵抗,在项羽和他麾下那些复仇心切的江东子弟兵面前,如同积雪遇到烈阳,瞬间瓦解。
项羽冲锋的路线精准而致命,他并不执着于屠杀普通士卒,而是如同手术刀般,直指彭越的指挥核心所在的那个土丘!霸王戟每一次挥动,都必然清空前进道路上的阻碍,高效、冷酷,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彭越军少年,或许是初上战场,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呆立当场,手中的长矛都在颤抖。项羽的乌骓马转瞬即至,霸王戟带着恶风扫来,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他只觉一股巨力砸在头盔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项羽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变劈为拍,只用戟面将他击晕!这细微的动作,在混乱的战场上几乎无人注意,却昭示着这位霸王内心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那无差别的狂暴杀戮,似乎正在被更明确的目标感所取代。
彭远远远望见那杆如同死神旌旗般的霸王戟,以及戟后那道戴着玄铁面具、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下邳城外的惨败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无可匹敌的力量,那令人窒息的气势,再次将他笼罩。那一点点冒险“赌一把”的侥幸,在这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撤!快撤!”彭越当机立断,嘶声大吼。他知道,自己的算计在绝对的实力和冷静的洞察面前,已然落空。再纠缠下去,只有被项羽彻底咬住、围歼的下场。游击专家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保存实力,绝不硬拼。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率领亲信部队,如同受惊的鱼群,利用对沼泽地形的熟悉,迅速化整为零,向芦苇荡深处遁去,将还在与丁固部缠斗的部队当作了断尾求生的弃子。
项羽率军冲上土丘,只看到彭越远去的背影和一片狼藉的营地。他没有下令深入追击那片陌生的沼泽,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彭越消失的方向,重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这种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的对手,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阵战名将都更令人头痛。
“清理战场,收复陈留。”他淡漠地下达命令,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喜怒。楚军迅速肃清了残留的抵抗,兵不血刃地开进了已成空城的陈留。
彭越并未就此放弃。他退至外黄,惊魂稍定,那股不甘失败的赌性又悄悄抬头。他试图利用城防稍作抵抗,拖延项羽的脚步,或许还能找到反击的机会?他布置了第二道陷阱:在城中多处民房堆积柴薪,洒满火油,准备在楚军攻入城内时,纵火焚城,制造混乱,并伺机反击。
项羽兵临外黄城下,没有立刻发动强攻。他仔细观察着城头守军的布防,以及城内一些不寻常的烟雾迹象。他敏锐地察觉到,彭越似乎并无死守之心,城防布置显得仓促而外强中干。
“彭越欲效仿田单之火牛阵乎?”项羽冷哼一声。他命士卒赶制大量简易的沙土袋、湿毡布,分发给先登部队。攻城开始后,楚军攻势如潮,但在突入城门后,并未急于向纵深入,而是迅速抢占街道要害,用沙土和湿布扑灭了几处刚刚燃起的火头。
彭越在城头看到楚军应对得如此有条不紊,心知火攻之计已被识破,且楚军入城后阵型严整,丝毫不乱。刚刚升起的那点冒险心思立刻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事不可为!”他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再次果断舍弃外黄,率领主力连夜北遁,退往睢阳。他的果断跑路,再次彰显了其作为一流游击专家的生存智慧——绝不纠结于一时一地的得失。
项羽收复外黄,对彭越这种“存地失人”的流寇战法已然洞悉。他不再给彭越任何喘息和布置陷阱的机会,马不停蹄,挥师直扑睢阳。
睢阳城下,彭越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凭借睢阳相对坚固的城防,以及城内尚存的一些粮草,希望至少能坚守一段时间,或许能等到西线刘邦创造奇迹?然而,项羽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楚军携带的简易攻城器械被迅速组装起来,在项羽冷静的指挥下,井阑压制城头,投石机集中轰击城门楼,精锐步卒在箭雨和盾牌的掩护下,悍不畏死地架起云梯,攻势如同海啸,一波强过一波。
项羽甚至亲自披甲执戟,冒着城头矢石,冲到攻城第一线。他的出现,如同给楚军注入了狂暴的士气。霸王戟所指,城墙仿佛都在颤抖。
彭越在城头督战,看着楚军在那道玄铁身影的带领下,如同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一次次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心中那点侥幸和最后的赌意终于彻底破灭。对项羽根植于灵魂的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知道,睢阳守不住了。再守下去,自己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就要全部赔光在这里。跑,必须跑!
在一个硝烟弥漫的深夜,彭越再次展现了其“流寇”本色,他抛弃了大部分辎重和部分来不及带走的部队,只率领最核心的数千精锐,悄无声息地打开北门,如同丧家之犬般,再次遁入茫茫夜色,退回了他起家的巨野泽水网地带。
项羽踏入睢阳官署,听着各部收复失地的捷报,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短短时间内,陈留、外黄、睢阳等十七城尽数光复,梁地大局已定。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彭越的主力并未被歼灭,只是再次被打散,像水银一样渗入了大地。他随时可能在其他地方,在楚军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凝聚起来,发动新的骚扰。
而就在此时,来自西线的紧急战报终于冲破重重阻隔,送到了他的面前——龙且轻敌冒进,于汜水东岸遭汉军重创,成皋失守,敖仓沦陷!
纵然是玄铁面具,也遮挡不住项羽周身瞬间迸发出的那股足以让空气凝固的恐怖气息!
他握着军报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刘邦,这个他曾经视若蝼蚁的沛县无赖,竟然在他转身之际,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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