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绾的身影消失在幽深的岔路入口,如同被黑暗吞噬。那惊鸿一瞥的相似容颜,虽非秘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依然在队伍间投下了浓重而微妙的阴影,气氛愈发凝滞。
虞瑶的目光从赤绾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前方未知的黑暗上。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与水银的冰冷金属味混合,令她胸腹间一阵翻涌不适,下意识地,她的手极快地、几乎不为人察地轻轻抚摸了下小腹, 随即强迫自己更加清醒。
赤绾的身份与她自身的秘密,如同无形的丝线,与这诡异的地宫、与那龙睛邪力缠绕得愈发紧密,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跟上去。”张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看了一眼巫炤,后者微微颔首,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率先迈入那条岔路。墨夷离手持“量天尺”,尺尖司南微颤,指引方向,同时警惕着可能存在的机括陷阱。素商怀抱“烬霜”,指尖轻触琴弦,周身气韵流转,随时准备以音律应对不测。白圭沉默跟在后面,金算盘无声滑动,推演着吉凶方位。
秦斩依旧有意无意、默然护在虞瑶身侧,兽面甲下的目光沉静,扫视着通道的每一个角落。他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安定感,让虞瑶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这条岔路比之前的廊道更加狭窄、低矮,墙壁不再是光滑的玄曜石,而是粗糙的天然岩壁,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泛着幽绿微光的苔藓类附着物。空气更加潮湿阴冷,那股甜腥气也越发浓郁,还夹杂了一种……仿佛朽木与湿土深处传来的、更深沉的腐败气息。
“小心脚下,”墨夷离低声道,“岩壁渗水,这苔藓色泽妖异,恐非善类,或有秽毒蚀肌之险。”他操控“量天尺”,散发出一圈柔和的清辉,照亮前路,也稍稍驱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幽绿光芒。
通道蜿蜒向下,坡度陡峭。脚下是湿滑的碎石,步履维艰。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衣袂摩擦声和谨慎的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了更加清晰的水流声,但与之前水银河的粘稠迟滞感不同,这次的声音显得……更加活跃,甚至隐隐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仿佛活物蠕动般的律动。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的景象,再次撼动了所有人的认知。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高悬,垂下无数闪烁着淡蓝、幽绿、甚至惨白光芒的钟乳石状物——那并非真正的钟乳石,而是一种闻所未闻、巨大无比的诡异菌蕈(xun)!它们形态光怪陆离,有的如同撑开的巨伞,伞盖上脉络虬结,散发着迷离的光芒;有的则像扭曲的肢体,丛生纠缠于岩壁;更有甚者,形似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表面布满血络般的纹路,随着搏动,光芒明灭不定。
整个溶洞,都被这片无边无际、散发着诡谲光芒的菌林所照亮,光色迷离,斑斓陆离,却营造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的美感。
溶洞中央,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水漆黑如墨,却在菌蕈光芒的映照下,反射出五彩斑斓、如同浮油般不断扭曲变幻的诡异光泽。河水流淌无声,却隐隐传来一股吸摄之力,仿佛其下潜伏着能吞噬一切的凶物。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腐败与异香的复杂气味,正是那甜腻腥气的主要源头。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片菌林深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仿佛有无数细小活物在阴影中蠢动。
“此地……生气与死气驳杂纠缠,诡谲异常。”素商纤眉紧蹙,这里的“声息”杂乱无章,充满了扭曲的生命力与沉郁的死寂之意,让她的音律感知都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赤绾正站在菌林边缘,背对着众人,绛红身影在诡谲的光线下显得孤寂而警惕。她似乎正在凝神观察着菌林的动静。
墨夷离蹲下身,用“量天尺”小心探向一株靠近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巨蕈。他提醒大家:“气机活跃驳杂,内蕴强烈的迷魂乱性之毒与惑心之力。这些光芒本身,恐怕就是一种扰人心神的邪术。”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当白圭试图靠近另一株惨白色、形似骷髅头的菌蕈时,那菌蕈伞盖猛地一颤,喷出一股浓郁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粉雾!
“闭息!”虞瑶急声提醒,同时迅速从药箱中取出备用的、浸过清心解毒药液的棉布分给靠近的人。她自己则屏住呼吸,紧盯着那粉雾的扩散。
白圭反应极速,袖袍鼓荡,一股柔和气劲将大部分粉雾推散,但仍有些许沾染到他的袖口。只听“嗤”的轻响,那布料竟迅速变得焦黑脆硬,如同被烈火燎过!
“好霸道的秽毒!”白圭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当机立断将沾染粉雾的袖口撕下弃置。
“此物不仅毒性酷烈,”虞瑶仔细观察着那焦黑布料,结合方才所见,快速言道,“更有销蚀血肉、溃烂肌骨之效!诸位务必小心,切勿触碰任何菌蕈,尽量避开空中飘散的粉尘!”
她的话音刚落,菌林深处那窸窸窣窣的声响骤然放大!只见无数拳头大小、通体半透明、内里流淌着与菌蕈同色诡光的怪异甲虫,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从菌株的阴影下、岩缝中蜂拥而出!它们复眼闪烁着贪婪的凶光,狰狞口器开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摩擦声,铺天盖地般朝着众人席卷而来!
“是‘蚀骨菌甲’!”张良脸色一沉,“此物嗜食血肉生灵,尤喜魂魄气息,受龙睛邪力浸染,已生诡异凶变!”
墨夷离立刻全力催动“量天尺”,青光大盛,化作一道旋转流转的气墙,阻挡虫潮冲击。但菌甲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撞击在气墙上,发出密集的“噗噗”闷响,一些体型格外硕大的,甚至开始用锋利的口器啃噬气墙蕴含的灵机!
素商盘膝坐下,《烬霜》琴横置膝上,十指如飞,一曲充满杀伐之意的《金戈引》沛然奏响!琴音不再是清越之调,而是化作无数无形无影、却锋锐无匹的音波利刃,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汹涌的虫群!音波过处,菌甲纷纷爆裂,体内流淌的诡光四散飞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
赤绾也倏然转身,双手结出一个古老繁复的印诀,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明的咒文。她周身泛起一层淡红色的光晕,那光晕带着一股剥夺生机、引动内乱的奇异力量扩散开来。被光晕笼罩的菌甲,动作顿时变得迟滞僵硬,仿佛生命力被急速抽离,更有甚者开始失控,互相撕咬攻击起来。
秦斩发出一声沉浑低吼,如同虎啸山林!玄色大槊横扫而出,没有繁复花巧,只有沙场淬炼出的、最为纯粹直接的力量与速度!槊风过处,成片的菌甲如同被巨碾压过,瞬间化为齑粉,残骸四射!他稳守阵地,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虞瑶亦未束手。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几个小瓷瓶,将其中研磨好的、带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药粉撒在众人周遭。这些药粉是她依据医理,针对阴秽邪毒环境常备的驱避之物,此刻果然见效,一些试图靠近的菌甲嗅到气味,纷纷躁动退避。
同时,她凝神观察着虫潮的动向。她注意到,那些爆裂的菌甲,往往是从头部与躯干连接处或体内那发光的核心率先崩溃;而那些行动迅捷、攻势凶猛的个体,其发光核心也往往最为明亮。
凭借医者对生物结构与弱点的敏锐洞察,她立刻高声示警: “诸位!此物要害,似在头颅与躯干联结之处,以及其体内那发光之源!攻此二处,或可收奇效!”
张良闻言,袖中悄然滑出数枚刻画着破邪符文的玉片,手腕一振,玉片如同拥有灵性般,精准无比地射向几只冲在最前、体型硕大的菌甲头颅与躯干的连接点,“噗噗”数声轻响,那几只菌甲应声爆裂!白圭则凭借精妙身法与心算,或弹出指风,或射出细小暗器,专攻菌甲体内那若隐若现的发光核心,亦是屡建奇功。
众人各展绝学,奋力抵御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菌甲狂潮。然而,这片菌林仿佛拥有集体意志,更多的菌甲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甚至一些巨大的菌蕈也开始挥舞起如同活物触手般的柔韧菌丝,带着粘稠的液体,试图缠绕、束缚住他们。
“不可久留于此!”墨夷离扬声喝道,额角已见汗迹,“尺尖所指,生路在暗河对岸!然河下水脉气息异常,隐有凶物盘踞!”
暗河对岸,隐约可见另一条通道的入口,如同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那条漆黑如墨、泛着诡异油光的河水,以及河面下隐约游弋的、带来巨大压迫感的阴影,令人望而却步。
“我以琴音扰之,试探河中虚实!”素商银牙紧咬,琴音陡然再变,化作一道道尖锐高亢、直透水波的音束,狠狠刺入暗河之中。河水顿时剧烈翻腾起来,那潜藏的阴影似乎被激怒,搅动起更大的漩涡,一股更阴寒的气息弥漫开来。
“走!”巫炤冷冽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他袖袍无风自鼓,一股阴寒彻骨却又磅礴强大的气息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冰潮席卷前方,将大片菌甲与缠绕而来的菌丝瞬间冻结、继而寸寸碎裂,硬生生清出一条短暂的通路。
众人皆知时机稍纵即逝,毫不迟疑,各施手段,护持周身,向着那危机四伏的暗河边缘疾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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