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渊循声回望,只见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通路,一名身穿四爪蛟龙蟒袍,面容俊美,眼角眉梢带着一抹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倨傲的年轻男子,正手持一杯琉璃盏,在一众宗室子弟与勋贵之后的簇拥之下,缓缓行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既能彰显其皇室贵胄的雍容气度,又恰到好处地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施加在了这片原本还其乐融融的交际圈中心。
周遭原本热络的气氛为之一滞,那些方才还与苏文渊称兄道弟的朝堂大佬们,脸上的笑容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几分,纷纷躬身行礼,不敢再多言半句。
“参见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奉玄。
当今圣上除太子之外,最具权势的皇子,亦是此次会试主考官裕王奉玉的亲兄长。
苏文渊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这京城真正的第一阵风,终究还是吹到了自己的面前。
“都免礼吧。”奉玄摆了摆手,那双狭长的凤目之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径直走到了苏文渊的面前,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暗藏锋锐,仿佛要将苏文渊从皮肉到骨髓,都剖析开来瞧瞧。
他没有像寻常人那般上来寒暄,或是试探,而是直接举起了手中的琉璃盏,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欣赏与赞叹的微笑。
“苏侍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却又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本王方才在偏殿,听闻了苏侍郎在殿试之上的惊天之言,当真是……如闻天籁,振聋发聩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位真正爱才惜才的皇室贵胄展现在众人面前,在为帝国得此栋梁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苏文渊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殿下谬赞了。学生不过是说了一些发自肺腑的实话罢了。”
“实话?”奉玄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好一个实话。”
他走上前,亲昵地拍了拍苏文渊的肩膀,姿态做得十足。
“苏侍郎可知,自我大奉开国以来,以状元之身而直封侍郎,加翰林修撰,赐紫金鱼袋,可随时面圣者,唯你一人。”他缓缓说道,声音压低了几分,又恰好能让周围一圈的朝堂大佬们,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对你的这份恩宠,可谓是……前无古人,亦是……圣眷正浓啊。”
他的这番话,看似在为苏文渊细数荣耀,实则在无形之中,将苏文渊架在了君臣之分的烈火之上,让他与满朝文武之间,悄然地隔开了一道名为圣眷的鸿沟。
“本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奉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他看了一眼周围,仿佛在顾忌着什么,随即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对苏文渊推心置腹地说道,“苏侍郎,你才华盖世,功高社稷,本是国之幸事。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本王听闻,苏侍郎在北境之时,不仅以雷霆手段,推行新政,让我北境万民,都只知有苏参军,而不知有朝廷。更曾于临江城,以一己之力,扳倒了朝廷任命的漕运总督,查抄其府邸,还临江城一片朗朗乾坤。”
“此等功绩,固然是可喜可贺。但……也同样是,为人臣者之大忌啊。”
他看着苏文渊,温润的眼眸之中充斥着真诚的告诫。
“苏侍郎,你可知十六年前,令尊苏世安大人,亦是如你这般才华横溢,刚正不阿。却最终落得一个身死天牢,家破人亡的下场?”
“便是因为他忘了,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为臣者当思君恩,而非……邀民心。”
这句话比之前那句“谁的天下”要狠毒百倍,它没有质问,只是善意的提醒。
奉玄以一种为你好的姿态,将苏文渊所有的功绩,都打上了一个邀买人心,功高震主的烙印。更是悄无声息的将他与他背负着叛国罪名的父亲,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是,捧杀。
是阳谋。
无论苏文渊如何辩解,都已落入了一个其心可诛的陷阱之中。
他若辩解,便是心虚。他若不辩,便是默认。
整个芙蓉园大厅,安静极了。
周围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从苏文渊的身上移开,仿佛他已然成为一个沾染了无尽瘟疫的灾星。
就连方才几位,还对他热情无比的六部大员,此刻也都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与他划清了界限。
就在这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窒息的绝境之中。
苏文渊,却笑了。
他将杯中尚有余温的琼浆,缓缓饮尽。
随即他对着二皇子,平静地抱拳一揖。
“殿下金玉良言,学生……铭记于心。”
他踱步走到大厅的中央,目光扫过在场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庞,朗声开口。
“今日,乃是陛下为我等新科进士,所设的琼林之宴。”
“此等良辰美景,若只谈朝堂之事,岂非是……大煞风景?”
他举起了手中的空杯,对着御座的方向,遥遥一敬。
“学生不才,于北境苦寒之地,偶遇风雪,得小词一首。今日愿以此词,为陛下贺,为大奉贺,亦为在场的所有同袍……贺。”
他要……当场作词?
所有的人,都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给搞懵了。
就连二皇子也是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苏文渊没有再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将自北境所养成的无比通透的豪情与霸气,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他以一种带着韵律与节奏的独特腔调,高声……唱了出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开篇八个字,一股无尽苍凉与英雄气短的悲壮之意,扑面而来。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歌声雄浑而又带着磁性,有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顷刻间便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拉入了这首词所营造的意境之中。
随着他的歌声。
体内的磅礴浩然之气,更是化作了一道道无形的涟漪,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整个芙蓉园大厅之内,悬于梁上的数百盏宫灯,竟在同一时间光芒大盛。将这道青衫身影,映照得如同神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唱到这里,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眺望虚空。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将自己心中的那份忧,从个人的得失,拔高到了为国求才,为天下苍生而忧的……无上高度。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最后这句满是迷茫与选择的诘问,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在场所有,同样身处波诡云谲的朝堂,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官员心底。
他们看到了自己苦苦挣扎,找不到方向的……影子。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悲凉与迷茫的氛围之中,无法自拔时。
苏文渊的歌声,猛然一转。
如同乌云之后,照亮天地的……万丈豪光!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他的声音陡然无比的激昂!
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与……自信。
“周公吐哺……”
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温和的注视着二皇子。
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
“……天下归心!”
最后四个字,轰然唱响之时,整个芙蓉园,由龙气与磅国运所构筑而成的宴会气场,被这股蕴含无上气魄的歌声所引爆。
众人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幅明君在朝,贤臣满堂,万民归心,四海升平的……煌煌盛世画卷。
而苏文渊,这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少年,便静静地立于那画卷的中央。
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
“……”
整个园林静谧一片,众人神游天外,震撼、沉迷、期待不一而足。
二皇子呆立在在原地,一向温润的脸上铁青一片。
这场谋划,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对方直接跳出了棋盘,以一种他无法反驳的方式,将自己的诛心之问,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甚至反过来,将自己钉在了一个妒贤嫉能,构陷忠良的……耻辱柱上。
而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说了就是默认。
而且对方从始至终,说的都是为陛下,为大奉的赞歌。
他若反驳,那便是与国运为敌,与天下为敌。
此等阳谋,更加毒辣,更加无解。
有这个少年在,自己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恐怕艰难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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