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于心”四个大字,如同一面无声的战旗,被高高地悬挂在公房门外。整个翰林院原本还波澜不惊的氛围,瞬间被彻底打破。
起初,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那个角落里的异样。
直到一名负责洒扫庭院的老杂役,在路过之时,无意间瞥见了那四个蕴含着某种奇异道韵的墨宝时,才惊为天人,驻足观望。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翰林官员,都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
当他们看清那四个字,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份近乎于狂妄的傲骨与……不屑时。
围观人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有的脸色涨红,眼中满是被当面打脸的羞辱与愤怒。
“竖子狂妄。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翰林院万卷藏书,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吗?”
“藏书于心?好大的口气!不过是北境来的一个泥腿子,侥幸得了些功名,便真以为自己是圣人转世了不成?”
有的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看着那四个字,感受着其中不以外物为凭,只求本心通透的强大自信。自身长期在故纸堆中变得有些僵化的道心,竟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
是啊……
他们每日自诩为天下文宗,坐拥书城。但他们所学的,又有多少是真正融入了自己骨髓,化为了自己道的东西呢?
翰林院一处种满翠竹的幽静小院之内。
曾在洲试之时,与苏文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世家子弟白玉楼,听完下人的汇报之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间公房的方向,久久不语。
良久,良久。
他才长吐一口气,心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输了……”
他喃喃自语。
“……输得,心服口服。”
……
苏文渊对于外界因为他这四字真言,而掀起的滔天巨浪,毫无所觉。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就这样,在自己的公房之内,闭门苦读了整整三日。
三日内,他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见任何人,将自己与这片非之地,彻底地隔绝开来。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
他才推开房门,在那无数充斥着复杂情绪注视之下,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翰林院。
他独自一人,乘坐一辆最普通的青布马车,驶出了长安城。朝着城郊那座在晨光之中,显得愈发清幽与神圣的白鹿山,行去。
他要拜访,此番回京最想见,也最该见的……三个人中的两人。
……
白鹿书院,坐落于白鹿山的山巅之上,乃是大奉王朝,儒道一脉真正的圣地。
与翰林院的官场气相比,这里更多的是为了求知与传道而存在的学风。
苏文渊手持简随云所赠的弟子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书院的最深处。那是一座充满古朴与沧桑气息的竹林小院。
小院之内,一位身穿青衫,气息比三年前更加温润与深邃的中年儒士,端坐于石桌旁,煮着一壶清茶。
正是,简随云。
他仿佛早已算到了苏文渊今日会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来了?”
“老师。”
苏文渊走上前,对着这位为自己操碎了心的恩师,恭恭敬敬地行上弟子之礼。
“学生,回来了。”
“哈哈哈,好,回来就好。”简随云亲自将他扶起,拉着他坐到了石桌旁,为他斟上了一杯早已温好的香茗。
“你这小子,还闲三年来在北境闹出的动静不够大,刚来长安就整出这么大动静。可是比为师这几十年,都要波澜壮阔呀。”
他望着自己这位无意中得来的弟子,满是欣慰与……自豪。三年过去了,曾经的小家伙褪去了所有青涩,变得愈发沉稳与内敛。
“都是老师教导有方。”
“少跟为师来这套。”简随云笑骂了一句,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琼林宴上之事,我也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只是……”他的眼中担忧之色一闪而逝,“你如今锋芒太盛。那李司年虽然至今未曾有任何动作。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你……”
“老师放心。”苏文渊打断了他的话,“学生,自有分寸。”
他看着自己的老师,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老师,恕学生斗胆。”他沉声问道,“以您与师祖亚圣之尊,再加上卫帅的兵权,与陛下的信任。为何……这三年来,竟会对权倾朝野,甚至隐隐有不臣之心的李家,一再容忍?”
“为何不以雷霆手段,将其……连根拔起?”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已然许久。
简随云闻言,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竹林深处,那间同样亮着灯火的茅屋,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苦笑。
“文渊。”他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们不想吗?”
“你以为,陛下他不想吗?”
“只是……不能。”
“为何?”
“因为,”简 随云的声音低了下来,“李司年他,不仅仅是一个权臣。”
“更是一位早已将自己的道,与大奉王朝的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的亚圣。”
“什么?”苏文渊失声惊呼。
“你没有听错。”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所修的乃是儒道之中,最霸道,也最极端的一条路——秩序之道。”
“在他看来,这天下万民便如同一群需要被圈养的羔羊。唯有最严苛的律法,最森严的等级,最绝对的集权,才能保证这个帝国的永恒。”
“他这三十年来,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在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实则却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庞大的帝国,构筑着一张他自以为最完美的……秩序之网。”
“而这张网早已与我大奉的官僚体系,与这千百万官员的利益,都……密不可分。”
“动他一人,便等于……动摇国本。”
“这便是陛下,最大的顾忌。”
“而我与恩师……”他的脸上露出了更深的无奈,“则更是投鼠忌器。”
“李斯年他并非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个连恩师都感到无比棘手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那间茅屋,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另一位,儒家……”
“……圣人。”
苏文渊惊呆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京城的水,竟会深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就在此时——
一道苍老声音从那竹林的深处,悠悠地传了过来。
“随云,让他进来吧。”
“有些事也该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
苏文渊怀着无比忐忑与敬畏的心情,走入了那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茅屋。
屋内,陈设简单到了极致。
一张书案,一个蒲团。
以及,一位身穿灰色布衣,正临摹着一幅字帖的……寻常老人。
他的师祖。
那位曾于万魂窟,一救他于危难的……儒道亚圣。
苏文渊正欲下拜。
老者抬起来头,只是一念,仿佛有什么力量支撑着苏文渊,让他始终无法躬身。
“文渊。”
“你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幅字帖。
“来看看。”
“老夫这幅字,写得如何?”
苏文渊走上前。
那张桑皮纸制成的字帖之上,只写了两个古朴大字。
“……无为。”
而落款更是让苏文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竟是两个记忆深处传奇与神秘色彩的先贤——
“……孔丘。”
“……李耳。”
“这……这是……”
“没错。”老者缓缓站起身,那看似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刻比身后的整座白鹿山,还要更加的巍峨。
“这便是当年孔圣与道祖,于函谷关论道七日之后,共同写下的……大道真迹。”
“也是我儒、道两家,万古传承的根。”
他看着苏文渊满是震撼的脸,缓缓说道:
“孩子。”
“你以为与那李司年之争,只是简单的……权谋之争吗?”
“不。”
他摇了摇头。
“那是……”
“……圣人之争。”
“这天下究竟该有为,还是该无为的……”
“……大道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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