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夜班,车间的灯光似乎都柔和了些。
我坐在工位上,手速明显快了很多,金属碰撞的脆响里,总觉得藏着点不一样的节奏。
潘鹏手脚不停,眼睛时不时往我这边瞟,最后实在忍不住,凑过来说:“飞哥,你真不怕冯力报复?”
我往机台上上放零件的手没停:“怕有用吗?越怕他越欺负你。”
这话是说给潘鹏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想起父亲在电话里总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忍了大半辈子,腰弯了,背驼了,日子也没见得轻松多少。
潘鹏叹了口气,手里的铆钉掉在了地上:“话是这么说,可他跟车间主任那层关系,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扣你工资。”
他压低声音,“上个月老周就是因为顶撞了他,全勤奖被扣得一干二净。”
我心里冷笑,这工厂的规矩,合着就是给有权有势的人定的?
正想接话,机台突然“咔哒”一声停了,红色的警示灯闪得刺眼。
维修师傅老李骂骂咧咧地跑过来,掀开机器盖子一看。
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又是变速箱卡壳,这礼拜都第三次了!”
冯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怎么回事?停多久了?”
他今天换了件崭新的工装,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拿着个记事本,活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老李指了指机器里面:“还是老问题,齿轮磨损太厉害,得换零件。”
冯力的眼睛突然亮了,扫了眼我和孟浩然的工位:“谁负责这块区域的?保养记录怎么填的?我看就是有人偷懒!”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陈飞,是不是你没按规程保养?”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台机器明明是冯力的亲信王浩负责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周围的工友都低下头,没人敢说话,连老李都往旁边挪了挪,显然是不想掺和。
“冯领导,”孟浩然突然走过来,阴阳怪气的拉着长腔。
“这机器归王浩管,昨天他还说‘小毛病,不用修’,怎么赖到陈飞头上了?”
冯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他妈少插嘴!我问的是陈飞!”
“我没碰过这台机器。”
我往前一步,挡在孟浩然前面,“保养记录上有签字,冯领导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去查台账。”
冯力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继续跟他叫板,更没料到我会提台账——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王浩的名字。
周围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连机器的余震都停了。
“好,好得很!”冯力突然笑了,笑得让人发毛。
“既然你这么懂规矩,那这机器就交给你修,修不好别想下班!”
说完,他甩头就走,王浩赶紧跟在后面,路过我身边时,狠狠瞪了我一眼。
老李凑过来,小声说:“这变速箱得拆下来换齿轮,没两小时弄不完。”
我看着冯力的背影,心里明白,这是故意刁难。
可事到如今,退缩就是认输,往后只会被欺负得更惨。
“没事,”我拿起工具箱,“正好学学怎么修。”
孟浩然把自己的零件放在地上:“我跟你一起弄。”
“你去忙你的,”我推了他一把,“别耽误了,不然他又找找茬。”
他犹豫了一下:“你真要忍啊?”
他看我一直笑,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事喊我。”
跟着老李拆机器的时候,潘鹏偷偷跑过来帮忙递工具。
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扳手都掉在地上。
“飞哥,你真要跟冯力对着干?”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要是把你弄走了,我们……”
“弄不走的。”我打断他,手里的螺丝刀拧得飞快。
“公司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不是只会耍横的。”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我想起父亲常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可这大腿要是总往你脸上踩,不拧一把怎么知道不行?
两个小时后,机器终于重新转了起来,用起来,似乎比以前还顺畅轻松些。
我直起身,腰像断了一样疼,手心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潘鹏递过来一瓶水,眼里的佩服藏不住:“飞哥,你真行!”
周围的工友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夸,有人给我捶背,连平时不爱说话的老张都笑着说:“这下冯力没话说了。”
我看着他们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两个小时的罪没白受。
我特别谢了老李,两个小时硬是全程陪我,并没有因为冯力故意找事而选择逃避。
在这谁都怕惹事的车间里,你只要硬气一次,就有人敢站到你身边。
快下班的时候,杨桃突然来找我,手里拿着个创可贴。
“看你手都磨破了。”她把创可贴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了。
“谢了。”我挠了挠头,不知道说啥。
这姑娘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倒细。
她没回头,声音闷闷的:“以后别这么冲动了,冯力那人,记仇得很。”
“知道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暖,也在感谢孟浩然,不是孟浩然这个兄弟,杨桃怎么会想着帮助我?
在这冷冰冰的车间里,能有人惦记着你的手破没破,比啥都强。
下了班,我和孟浩然去路边摊吃早饭,豆浆冒着热气,油条炸得金黄,他突然往我碗里塞了个茶叶蛋。
“明天冯力肯定还会找事,你得有个准备。”
“准备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咬了口油条,酥脆的面渣掉在桌上,“他要是敢动手,我就敢报警。”
孟浩然笑了,往嘴里灌了口豆浆:“你以为警察管这事?”
他凑近了些。
“我跟你说,对付这种人,得用他怕招招。”
“他怕啥?”
“怕丢工作,怕他老婆闹。”孟浩然神秘兮兮地说。“
我愣了一下,这招够损的,但好像……挺管用。
回到宿舍,我倒头就睡。
梦里全是车间的机器声,冯力的脸在齿轮后面晃来晃去,杨桃举着创可贴站在带进车间门口,父亲扛着水泥袋从我身边走过,背影弯得像个问号。
中午的时候,我被吵醒了。
宿舍门被打开了,宿管和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来到我床前,粗着嗓门:“是陈飞吗?去车间办公室一趟。”
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又是冯力这孙子,他又想干啥?
“有事?”我故意慢悠悠地说。
“去了就知道了!”男生皮笑肉不笑的。
“不去才叫心虚。他妈的怕啥!”
我穿上外衣服,从床底下悄悄摸出那把三棱刀,插在腰里,这是我昨天特意买的,以防万一。
跟着那个男人来到了厂区,办公室在车间二楼,就一间小破屋。
墙上贴着“安全生产”的标语,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文件。
果然是冯力,他坐在老板椅上,见我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
我没坐,靠在门框上:“有事说事,我还得回去睡觉。”
他的脸沉了沉,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往桌上一扔:“这里面是500块钱,你拿着,跟我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突然笑了。
这是想用钱收买我?还是觉得我跟他一样,眼里只有钱?
“冯领导,我这人不爱钱,就爱讲道理。有些事要是闹到公司那里,你说会怎么样?”
冯力的脸瞬间白了,恼羞成怒的吼着:“你他妈想干啥?”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哪还有平时的嚣张。
“不想干啥,就想安安稳稳上班,别有人找我麻烦。”
我指了指那个信封,“这钱你留着给自己买条好点的领带,别整天跟个地痞似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冯力在里面吼啥我没听清,只觉得心里痛快,像喝了冰镇的啤酒。
晚上去上班,冯力果然没来我们这片区域。
王浩见了我,头都不敢抬,像只斗败的公鸡。
工友们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同情和佩服,而是实打实的尊重。
潘鹏偷偷告诉我,冯力在办公室里摔了杯子,被车间主任看见了,训了他一顿。
车间的机器还在轰鸣,可我觉得没那么刺耳了。
杨桃路过我工位时,偷偷给我塞了块巧克力,脸上带着笑,没再说“别冲动”的话。
我看着手里的巧克力,突然觉得,这车间里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在这里,我学会了怎么硬气地活着,怎么守护自己的尊严。
就像父亲常说的“人穷志不能短”,以前总觉得这话老掉牙,现在才明白,这是能让你在苦日子里站直了的底气。
晚上夜宵时,潘鹏端着碗过来,非要跟我碰一个。
“飞哥,我敬你。”他的眼里闪着光,“你让我知道,有些事,不是只能忍的。”
周围的工友也跟着起哄,非要我讲讲怎么治住冯力的。
我看着他们的笑脸,突然觉得,这车间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就等一个人带头,然后跟着往前冲。
孟浩然凑过来,往我碗里夹了块肉:“别得意,冯力那人,说不定还会使阴招。”
“来啥招接啥招。”我笑着说,心里却明白,这场仗还没打完。
但我不怕了,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打。
车间的灯亮了一夜,机器转了一夜,我手脚也不停息的干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想起父亲。
他在工地上看到日出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觉得再苦再累,只要有口气,就有希望?
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管冯力还会耍什么花样,我都准备好了。因为我知道,站直了,就没人能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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