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我和女朋友小薇在昌平中国政法大学外面租了个老小区的一居室。房子是那种红砖墙的六层老楼,我们那套在四楼,光线不大好,但胜在离学校近,价格也合适。搬进去那天,忙活了一身臭汗,把最后一只纸箱拖进卧室,我一抬头,就看见了门框上插着的那把桃木剑。
剑不大,也就小臂长短,颜色暗沉,像是有些年头了,就那么斜斜地、却又异常稳固地插在门框与墙壁的缝隙里,剑尖直指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双人床的枕头位置。我愣了一下,下意识觉得是小薇从哪个文创店或者她老家弄来的“镇宅”玩意儿。她有时候是信这些,路过寺庙也会进去拜拜。我当时还累着,就没多问,只觉得那剑尖指着床,躺着看有点别扭。
小薇是北京本地人,家就在海淀,每周末都要回去住。第一个周末,她回去了,房子里就剩我一个。那天晚上,我熬夜看了会儿球赛,喝了两罐啤酒,晕乎乎地躺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地一下就醒了,不是自然醒,是一种极其突兀的、意识被强行拽回来的清醒。
然后我就发现,我动不了了。
眼睛能睁开一条缝,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能看见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轮廓。耳朵里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甚至楼下野猫打架的尖叫声。但我的身体,从头皮到脚趾,像被浇铸进了水泥里,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做不到。胸口像压着块无形的大石头,呼吸变得极其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又浅又急,肺叶挣扎着,却吸不进足够的氧气。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我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嗬嗬”声,被厚重的寂静吞没。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那股束缚的力量骤然消失。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狂跳。窗外天还是黑的。我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房间里一切如常,静悄悄的,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后半夜,我没敢再关灯。
我以为大概是太累了,或者啤酒喝多了,偶尔一次,没太往心里去。
可第二个周末,小薇一走,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这次的感觉更清晰,不光是动弹不得和胸闷,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我似乎感觉到床边站着个模糊的黑影,没有具体的形状,就是一团更浓的黑暗,带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我拼命地想集中意志力去动一根手指头,额头上青筋都憋出来了,却毫无用处。那种绝望的禁锢感,比第一次更令人毛骨悚然。
再次挣脱后,我坐在床上,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门框那把桃木剑上。暗红色的剑身,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幽微的光,那朝下的剑尖,此刻在我眼里,不再仅仅是“别扭”,而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难道是因为它?可这不是小薇求来的平安符吗?
周一小薇回来,我跟她说了鬼压床的事,没好意思提那个模糊的黑影,只说是可能太累。她给我泡了杯安神茶,安慰了几句。我装作不经意地,指着那桃木剑问她:“哎,你这剑哪儿请的?好像……没什么用啊。”
小薇抬起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嗯?什么剑?那不是你的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不是我的啊!我一直以为是你放的!”
“不是我啊,”小薇摇摇头,很肯定地说,“我搬进来那天就看见了,还以为是房东或者之前租客落下的玩意儿,没在意。”
我们俩面面相觑,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从脚底板爬了上来。这把剑,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那它为什么会插在那里?谁插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格外留意那把剑。白天看,它普普通通,就是一块被削成剑形的旧木头,表面甚至有些粗糙。可一到晚上,尤其是小薇不在,我独自一人准备睡觉时,它的存在感就变得异常强烈。我试过把它拔下来,但那剑插得出乎意料的紧,徒手根本撼不动分毫,像是长在了门框里。我又不敢用工具硬撬,心里总有点发毛。
鬼压床依旧每周准时来袭,像设定好的闹钟。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那个床边的黑影不再模糊,我开始能感觉到一种“注视”,冰冷、粘稠,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恶意还是纯粹空洞的凝视。有时在挣脱束缚的前一刻,耳朵里会灌入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含混呓语的噪音,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让人心烦意乱,脑袋发胀。
我变得神经衰弱,白天上课没精神,晚上不敢深睡。小薇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看着我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和萎靡的精神,她也很担心。
终于,在一个我又一次从鬼压床中挣扎醒来、浑身冷汗直冒的凌晨,我再也忍不住了。天刚蒙蒙亮,我就冲到客厅,找到房东留下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房东阿姨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和不耐烦:“谁啊?这么早?”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阿姨您好,我是租您政法大学旁边那小区的租客,姓李。”
“哦,小李啊,什么事?水管又坏了?”
“不是,阿姨,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我顿了顿,吸了口气,“我们卧室门框上,插着一把桃木剑,您知道吗?是您或者之前租客留下的吗?”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那沉默不是回忆的空白,而是一种骤然绷紧的、带着警惕的安静。过了好几秒,房东阿姨的声音才传过来,语调变得有些生硬,语速也快了不少:“桃木剑?哦……那个啊。是之前那个租客留下的吧。你动它干嘛?”
“我没动,就是问问。阿姨,之前的租客……是做什么的?”我追问道,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是个男的,好像……好像是修道的吧,不太清楚。”她的声音含糊起来。
“修道的?道士?”我心里咯噔一下。
“哎呀,问这么多干嘛?一把旧木头剑而已,你不喜欢扔了就是了!”房东的语气明显烦躁起来。
“不是,阿姨,您跟我说实话,”我也急了,脱口而出,“我最近老是睡不好,感觉……感觉不太对劲。那个道士,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屋里出过什么事?他是不是用这把剑……”
我没敢把“自杀”两个字说出口。
但电话那头,像被按了静音键,又是一段长得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房东阿姨用一种极其迅速、几乎是想立刻结束对话的语调,飞快地说道:“他去年死在屋里了!其他的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那房子你要是不想住就按合同办!”
说完,根本不容我再开口,“咔哒”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举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冰凉。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冲击力还是完全不同。一个道士,死在屋里,用桃木剑……自杀?他死在了哪里?是不是就死在……我的卧室?那把剑,是不是就是他自杀的凶器?或者,是镇着什么的东西?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天小薇回来,我脸色估计难看极了。我把房东的话告诉了她。小薇听完,脸也一下子白了,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我们……我们搬走吧!这地方不能住了!太吓人了!”
不用她说,我也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我们当即决定,立刻找房子,哪怕赔点违约金,也必须马上搬走。
决定搬走的那天晚上,或许是因为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反而有了一种畸形的镇定。小薇因为害怕,那天没回海淀,陪着我。我们挤在床上,谁也没说话,灯开着,明晃晃的刺眼。
后半夜,我还是睡着了。然后,那个“梦”来了。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它太真实了,真实得根本不像是梦。
我“看”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视角和平时睡着时一样。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旧道袍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他的脸看不太清楚,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但能感觉到他很瘦,颧骨很高。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低着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接着,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枯瘦的手指,不偏不倚,正指向我的额头。
没有触碰,但我额头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顺着那指尖的方向蔓延开来。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我的脑海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语气:
“你睡了我的位置。”
……
我猛地睁开眼,这一次不是挣扎,而是纯粹的惊骇导致的弹坐而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额头上那片被指过的皮肤,依然残留着清晰的、冰凉的触感。
“做噩梦了?”小薇被我惊醒,迷迷糊糊地问。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我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冰凉的冷汗。
那不是梦。绝对不只是梦。
天一亮,我们几乎是逃也似的开始收拾东西。联系好的搬家公司一来,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打包好的箱子扔上车。我站在客厅中央,最后环视了这个承载了我们短暂同居生活,却带给我无尽噩梦的地方。
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卧室门框那把桃木剑上。
它依旧静静地插在那里,暗沉,古朴,带着一个死亡的秘密和无法消散的执念。我曾经以为它是个装饰,后来怀疑它是祸源,现在,我看着它,心里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恐惧、怜悯和巨大谜团未解的寒意。
那个道士,他到底为什么自杀?他的“位置”,为什么不能睡?这把剑,是凶器,是封印,还是……他留给后来者的某种警告?
我不知道,也永远不想知道了。
我转身,拉开门,快步下楼,钻进等候的车里,再也没有回头。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车流,我把车窗降下来一点,早春微凉的风吹在脸上,稍微带走了一些胸口的窒闷。小薇靠在我肩膀上,似乎也松了口气。
我们都以为,离开了那间屋子,一切就都结束了。
直到几天后,我们在新租的房子里整理东西,我从一个装杂物的纸箱底层,翻出了那本压在下面的、从旧房子带过来的专业书。随手一翻,一张对折的、泛黄的旧纸片掉了出来。
我弯腰捡起来,下意识地打开。
纸上用毛笔写着一些看不懂的、扭曲的红色符文,像是朱砂。符文的中央,清晰地画着一把剑的图案——一把小臂长短、样式古朴的桃木剑。
纸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深黑:
“见此符,如见吾剑。邪祟已镇,妄动者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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