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赵雄沉缓而带有压迫感的问话声,以及张老四时而急促、时而思索的回答声。李老栓被郑龙盯着坐在远处,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脸上交织着紧张和不忿。
林小乙蹲在槐树下,看着水牛慢条斯理地饮完瓢里的水。他拿起空瓢,正准备再去井边打一点,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牛棚方向——那是衙门外临时围起来存放牲口的地方。
“小乙!”王老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使唤意味,“傻蹲着干嘛?没看头儿正忙着?去,弄点草料来喂它,别让它待会儿饿了叫唤,扰了头儿问话。”
“哎,好的,五哥。”林小乙连忙应声,小跑着朝牛棚方向去了。他乐得有点事做,远离那 interrogation(审讯)的压力中心,也能更方便他观察一些东西。
牛棚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豆粕,是衙门牲口的口粮。林小乙拿起一个破旧的竹筐,往里装着草料。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似乎不太熟练于这些杂役活计,装草料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草堆和旁边的料槽。
高逸的意识在冷静地分析:‘张老四和李老栓的家庭环境、饲养习惯必然存在差异。即使都是喂草,草的品种、切割长度、是否混合其他饲料(如豆粕、麦麸)、甚至储存方式都可能不同。长期采食一种口味的牛,会对另一种口味的饲料产生排斥或好奇…’
他装了半筐干草,又看似随意地舀了小半瓢豆粕掺进去,用手胡乱搅了搅——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个不懂行的新手在瞎弄。
抱着竹筐回到槐树下,他将草料倒在树下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地上。那水牛闻到草料味儿,慢悠悠地踱过来,低头嗅了嗅,便开始咀嚼起来,看起来并无异常。
林小乙蹲在一旁,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像是无聊发呆地看着牛吃草。他的位置,恰好离正在问话的赵雄和吴文不远不近。
赵雄的问话已经进行到了极其细致的程度:“…你平日喂牛,是早晚各一次,还是中午也加料?每次喂多少?是干草多还是豆粕多?豆粕是泡水喂还是干喂?…”
张老四努力回忆着,额头渗出细汗:“回…回官爷,一般是早晚喂。早上出工前喂一次,喂得饱些,多是干草掺一把豆粕,有时豆粕没了就只喂草…晚上回来再喂一次。豆粕…有时干喂,有时我婆娘会拿涮锅水稍微拌一下…”
他的回答有些琐碎,甚至偶有前后不太一致的地方,但整体透着一种真实生活才有的杂乱感。
赵雄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时瞥一眼吴文记录的细节。吴文运笔如飞,眉头紧锁,试图从中找出逻辑漏洞。
这时,李老栓在那边忍不住插嘴喊道:“官爷!他胡说!他家穷得叮当响,哪能天天喂豆粕!肯定是瞎编的!”
“闭嘴!”郑龙呵斥道,“没问你话!”
李老栓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不服气地嘟囔。
赵雄没有理会那边的插曲,继续问张老四:“牛平时牵出去吃草,多在什么地方?村南坡?还是沟北岸?”
“多在…多在村南坡那边,那边草嫩…”张老四答道。
水牛还在咀嚼着林小乙搬来的草料。林小乙看着看着,仿佛是无意识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微地喃喃自语:“这豆粕…味儿好像不太一样…它嚼得…没昨天在村口看见那家喂的香似的…”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更像是蹲久了腿麻后的无聊呓语。而且话里还带着点逻辑混乱(他昨天并没在村口看人喂牛)。
然而,这话却像一丝微弱的风,恰好钻入了离他较近、且正因为问话陷入僵局而有些心烦意乱的赵雄耳中。
赵雄正觉得张老四的回答虽然看似详细,却始终无法提供独一无二的、能一锤定音的证据,心下正烦躁,猛地听到这细碎的话,下意识地就皱了下眉,目光瞥了一眼蹲在牛旁边的林小乙。
只见那小子还是一副神游天外、傻呆呆看着牛吃草的样子,仿佛刚才那话根本不是经过大脑说的。
‘豆粕味儿?’赵雄心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随即觉得有些荒谬,难道还能让牛来分辨豆粕味道不成?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压力太大,开始注意这些没边际的废话了。
他刚想把注意力拉回问话,却见旁边的吴文也停下了笔,目光带着一丝疑惑,从记录簿上抬起,也望向了林小乙,又看了看吃草的牛。
吴文心思更为细腻严谨,他也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虽然没听全,但“豆粕”、“嚼得不香”这几个词却捕捉到了。这让他原本专注于口供逻辑的思维,忽然岔开了一条线。
‘饲料?’吴文脑中灵光一闪,‘对啊!两家农户条件虽有相似,但细微之处必有差别!喂牛的饲料种类、比例、甚至水源都可能不同!长期喂养,牛必然会对习惯的饲料更亲近!这只是个方向!’
但他旋即又感到棘手:这如何验证呢?难道要把两家人的饲料都找来让牛挑?且不说牛是否一定能分辨,这法子听起来就有些儿戏,如何能作为公堂证据?
吴文将这丝乍现的想法暂时按捺下去,但“饲料差异”这个点,却像一颗种子,悄悄落进了他的心里。他再次看向林小乙,只见对方正挠着头站起来,似乎蹲麻了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井边又去打水了,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怯懦的神情。
‘是巧合吗?’吴文心下狐疑,‘还是这小子真无意识说了点什么?’他想起之前似乎也有过一两次,这小捕快在无关紧要时嘟囔的话,后来隐约印证了些东西。但每次问他,他都一副吓傻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吴文摇摇头,决定暂时不想这个,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问话记录。
赵雄已经结束了对张老四的询问,示意吴文记录清楚。张老四抹了把汗,退到一边,脸上带着期盼又不安的神情。
“带李老栓过来。”赵雄对郑龙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郑龙粗声应了,将李老栓提溜过来。
赵雄打起精神,开始用同样细致甚至更刁钻的问题轰炸李老栓:“李老栓,你说牛是你家的。你平日喂它,用什么草?哪块地割的?豆粕每次放多少?泡水用冷水还是温水?…”
李老栓显然听到了刚才问张老四的部分内容,眼神闪烁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更合理:“回官爷…小人也…也是早晚喂!豆粕…豆粕肯定有!有时拌点麦麸…水…就用凉水拌…”
他的回答听起来似乎更“标准”些,但反而少了几分张老四那种生活化的琐碎和偶然性。
赵雄和吴文都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仅凭此,仍不足以断定谁真谁假。
问话在继续。
林小乙打来了水,却不敢再靠近中央区域,只把水瓢放在离牛不远的地上,自己则远远地躲到了院门的门槛上坐着,抱着膝盖,仿佛院里的一切激烈交锋都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句“无心之言”,是他精心计算过的冒险。不能直接说“饲料不同”,那样太刻意。只能用这种模糊的、带点语病的方式喃喃出来,能否被听到,能否被理解,全看天意和听者的敏锐度。
看起来,吴文书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信号。
高逸(林小乙)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第一步暗示已经发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这位细心的文书捕快,能否沿着这个方向,找到更实在的证据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继续扮演着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卑微的小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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