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乙那句含糊不清的“感觉这块破布不太一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赵雄和吴文心中漾开了涟漪。郑龙虽然嘴上不屑，但目光也忍不住瞟向吴文手中那块湿漉漉的蓝布片。
吴文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神情格外专注。他不再将布片视为普通的遗物，而是作为潜在的关键证物，用镊子轻轻将其摊平在一块干净的木板上，然后凑近了，几乎是用上毕生所学的细致，一寸一寸地检查。
布片本身很普通，是市面上常见的粗棉布，染的靛蓝色已经因为水泡而变得斑驳。关键在于它的边缘——那些参差不齐的撕裂口。
“咦？”吴文发出一声轻咦。他用镊子尖小心翼翼地拨开几根断裂的棉线，眉头渐渐皱起。“捕头，您看这里……还有这里……”
赵雄立刻俯身看去。林小乙也假装好奇地凑近，心脏却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吴文指着几处撕裂口的末端：“正常的撕扯，尤其是在水中被巨大力量拉扯，棉线断裂处应该是毛躁、蓬松的。但这几处地方，断裂口异常整齐，像是……被某种非常锋利的东西，比如快刀或者利刃，先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才被暴力撕扯开的！”
这个发现让赵雄眼神一凛。他接过镊子，亲自查看，果然如吴文所说。一道先期形成的、整齐的切割痕，隐藏在后续的撕裂之下，若非极其仔细地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而且，”吴文继续补充，语气带着兴奋，“在这道整齐的切割痕附近，布料的纤维颜色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加深，像是……沾染过什么油性的东西，但被水冲得几乎看不见了。”
油性的东西？在桥上？
赵雄猛地直起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林小乙。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巧合，但这第三次……在如此混乱的现场，在无数经验丰富的衙役都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这个看似怯懦的少年，竟然又一次“感觉”到了连吴文这样的老手都需要极度专注才能发现的微小异常？
这已经不是用“运气”或“细心”能完全解释的了！
林小乙被赵雄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他连忙低下头，绞着衣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道：“捕……捕头，小的……小的就是瞎蒙的……小的以前在河边玩，捡到过被船桨划破的布条，就……就有点像……小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敏锐观察力，再次归结于底层生活的“经验”和“巧合”。
赵雄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小乙低垂的脑袋，仿佛要透过那顶小小的捕快帽，看穿他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现场一片寂静，只有河水奔流的声音。郑龙也收起了轻视，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小乙。吴文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良久，赵雄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瞎蒙？一次是蒙，两次是蒙，三次……还是蒙吗？”
他没有等待林小乙的回答，而是转向吴文，语气斩钉截铁：“吴文，重点检测这布片上疑似油渍的区域，想办法确定是什么油！郑龙，别搜岸边了！带几个人，想办法靠近断桥残骸，重点搜寻桥板、栏杆，任何可能残留油渍或者锋利工具刮擦痕迹的地方！”
“是！”吴文和郑龙精神大振，立刻领命而去。新的线索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沉闷的调查现场。
赵雄再次看向林小乙，眼神依旧复杂，但之前的凌厉探究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珍宝价值的目光。
“你……”赵雄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很好。继续跟着吴文，帮忙登记。有什么……‘感觉’不对劲的，立刻告诉我，或者告诉吴文。明白吗？”
“明……明白！谢捕头！”林小乙连忙躬身应道，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赵雄这番话，既是肯定，也是一道新的、更紧的枷锁。他被更牢固地绑在了赵雄的视线之内，以后每一次“感觉”，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调查方向因为林小乙的“偶然发现”而彻底扭转。原本倾向于意外事故的推断被彻底推翻，一场利用暴雨天时、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块看似不起眼的蓝布片，成了撬动真相的第一块基石。而林小乙知道，他在这漩涡中陷得越来越深了。他必须继续扮演好“福将”和“直觉敏锐的笨拙少年”这个矛盾的角色，在赵雄越来越锐利的目光下，如履薄冰地行走下去。
河风带着水汽吹来，林小乙打了个寒颤。这起雨夜断桥案，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而他自己，也正站在一个命运的转折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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