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总舵深处那间被称作“无声室”的密库门前,这会儿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噼啪作响,把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赵擎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弟兄第三次撞向那扇厚重的樟木门。门闩在里面“嘎吱”惨叫,终于在第三次撞击时“咔嚓”一声断裂。门轰然洞开,一股陈年的账本霉味儿混着灯油味儿扑鼻而来。
烛光摇摇晃晃,照着房梁正中间那具晃悠的身体。
陈老七——漕帮里管了三十年账目的老账房,马啸天生前最信得过的老人——此刻脖子上勒着麻绳,脸憋得青紫,舌头半吐在外头。他脚下那只方凳四脚朝天翻在那儿,桌上一盏油灯火苗跳得奄奄一息,像是随时要断气。
“畏罪自尽?”刘铁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粗嗓门在密室里嗡嗡作响,“这老东西,定是害了舵主,夜里睡不着觉,自己了断了!”
林小乙抬手止住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独自迈过门槛。
这屋子真是名副其实——四壁连个窗户缝都没有,就这一扇门。他先蹲下查门闩,樟木门闩断得齐整,是从里头闩死的,外头没半点撬痕。再看地面,积了薄薄一层灰,除了陈老七那双千层底布鞋踩出的脚印,再没别的痕迹。仰头看房梁,老木头黑黢黢的,灰尘均匀,看不出异常。
一个完美的密室。
“柳姑娘。”林小乙侧身让开道。
柳青提着那只枣木验尸箱走进来,箱子上铜扣碰得叮当轻响。她先掏出一根三寸银针,轻轻探入死者咽喉,拔出时对着火光细看。又翻开眼皮瞧了瞧,指甲缝也一一查验。众人屏着气,看着她用细镊子从死者鼻腔里夹出少许黑色粉末,那粉末在烛光下泛着怪异的暗光。
“确有自缢特征,”柳青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颈前索沟斜向上,眼结膜有出血点。”她顿了顿,从箱子里取出一片薄竹片,轻轻刮下死者舌苔上一层黏液。
赵擎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但是啥?柳姑娘你倒是说完啊。”
柳青没答话,只取出个巴掌大的白瓷瓶,将刮下的黏液混入瓶中清水。那水起初清清亮亮,片刻后竟幽幽泛起一层蓝光,像是夏夜里鬼火似的。
“迷梦蕈。”柳青和林小乙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镜阁迷魂案》卷宗里记载的那种奇毒——服用后让人神志恍惚,产生幻觉,最后癫狂而死。
林小乙蹲下身,盯着那只翻倒的方凳。凳面上留着清晰的鞋印,是陈老七常穿的那种千层底,但仔细看,那鞋印前脚掌处深,后脚跟处浅,像是人踩上去时身子往前栽了一下。
“他不是自己蹬的凳子。”林小乙指着鞋印,“要是自己站上去上吊,受力该是均匀的。这脚印前深后浅,倒像是被人架上去,或者…自己迷迷糊糊爬上去的。”
张猛闻言,二话不说大步上前,蒲扇似的大手一托尸体双腿,稍一用力。麻绳上端的梁木“簌簌”落下些微木屑,在烛光里飘悠悠往下落。
“梁上有新磨痕,”张猛瓮声瓮气道,“绳子被挪过位置,不止一次。”
文渊此时已查完桌面。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唯独一张毛边纸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七、十三、廿九、卯、鹤羽”。那墨迹在“羽”字最后一笔拖出一道长长的污痕,像是写字的人突然脱了力,笔掉在纸上。
“像是账目代号,”文渊捻着那张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漕帮账上常这么记。‘鹤羽’这两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和马爷那个‘云鹤堂’的买卖,八成有关系。”
林小乙却没应声。他的目光在墙角阴影处停住了——那儿有极淡的一点金色反光,若不是烛火恰好晃过,根本瞧不见。他走过去,从积灰里拾起半片薄玉。
那玉片薄得透明,边缘齐整,像是从什么器物上断裂下来的。形状奇特,一头宽一头窄,上面还刻着极细的刻度。
“罗盘碎片?”文渊凑过来辨认,鼻尖几乎贴到玉片上,“不…罗盘没这么薄。倒像是道家堪舆用的‘寻龙尺’上头的部件。”
话音未落,密室外突然炸开一声惊呼:“血字!墙上有血字!”
众人“呼啦”一下全涌出去。只见对面那间仓库的杉木板壁上,不知何时多了几行淋漓大字,墨黑里透着暗红,还在往下缓缓淌着:
老七知秘
以死封口
下一个
轮到你
字迹狰狞得像是用爪子硬抠出来的,每一笔都带着毛边。更骇人的是落款处——那儿画着一只展翅的鹤,鹤眼处竟嵌着一小撮青金色的砂粒,在火把光下幽幽发亮,像是活物在眨眼。
“装神弄鬼!”张猛怒吼一声,一个旱地拔葱跃上仓库顶棚。他魁梧的身子在屋瓦上踩得“嘎吱”作响,一双虎目在夜色里扫来扫去。可码头上除了远处江涛拍岸声,哪还有半个人影?
林小乙却盯着那血字出神。那“轮到你”的“你”字,最后一笔微微上扬,笔尖指的方向…正是码头货仓区。他脑子里突然闪过陈老七遗书上那个“卯时”。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猛地抬头。
文渊抬头望望天色:“快到卯时了。”
话音才落,江风就送来了远处码头的梆子声:咚、咚、咚、咚。四下。
梆声沉闷,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坎上。就在第四声梆响的余音还在夜色里打转的瞬间——
东南方仓库区传来一声山崩似的轰响!是成堆木箱坍塌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尖得几乎不像人声:
“救命——!箱子…箱子吃人了!”
“走!”林小乙第一个冲出去。
一行人举着火把在漕帮总舵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狂奔。夜风在耳边呼啸,火把光在青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短短的影子,像一群慌乱的鬼魂。
越靠近码头,空气里的鱼腥味和桐油味就越浓。绕过最后一道堆满渔网的矮墙,众人全愣住了。
眼前是码头上最大的三号仓,平日里堆货堆得满满当当。可这会儿,靠西墙那堆两人高的货箱塌了一半,樟木箱子摔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塞的防潮稻草。而在箱子堆的缝隙里——
一只人手直挺挺地伸在外面。
那手攥得死紧,指关节白得发青。顺着手臂往箱缝里看,能看见半张憋紫的脸,眼睛瞪得滚圆,里头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尸体正被两侧的货箱缓缓“吞”进去——不是箱子真会动,而是堆叠的箱子失了平衡,正慢慢往中间挤。
“快!搬箱子!”赵擎吼了一嗓子,漕帮弟兄们一拥而上。
七八条汉子连扒带拽,费了好大劲才把压在上头的箱子挪开。尸体“噗通”一声滑出来,摔在满地稻草上。
是个精瘦的汉子,四十来岁,身上穿的是漕帮最低等帮众的灰布短打。柳青蹲下身查看,手刚碰到脖颈就摇了摇头:“颈骨断了,当场毙命。”
林小乙的目光却落在死者右手上——那只到死都没松开的手里,攥着一本蓝皮账册。账册已经被血浸透了半边,封皮上墨字却还认得清。
正是陈老七遗书上写的那串数字:“七、十三、廿九”。
文渊倒抽一口凉气,凑近死者脸仔细辨认。火把光晃过那张青紫的脸,他突然失声道:“这是…这是昨夜在码头第一个喊‘有鬼’的那个守灵人!叫王二麻子!”
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江风穿过货仓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谁在哭。
林小乙接过那本血账册,小心翻开。里头记的全是些看不懂的代号:“鹤羽三箱,申时入港”、“云纹两批,走城南水道”、“七月十三,银三百两,过白鹤手”……
每一笔后面都跟着个小记号,有时是圆圈,有时是三角,还有些像是道家符咒的简化笔画。
“这王二麻子,”刘铁山啐了一口,“平日里就是个守夜的,哪来的账本?”
张猛已经带人把塌掉的货箱查了一遍:“箱子堆被人动过手脚。最底下几箱的垫木抽了一半,上头再一压,到时辰准塌。”他抹了把汗,“是个杀人的机关。”
“到时辰…”林小乙喃喃重复,脑子里那根线突然接上了,“卯时。陈老七遗书上写‘卯’,梆子响四下时机关触发。王二麻子这时候正好在这儿——要么是有人算准了他会来,要么…”
“要么他就是来取东西的。”文渊接口道,指着那本账册,“结果被人灭了口。”
柳青验完尸站起身:“死亡时间就在一刻钟内,颈骨是瞬间断裂,没太多痛苦。”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他指甲缝里有东西。”
众人围过去。柳青用镊子从死者右手食指指甲里挑出少许丝絮——青金色的,在火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和墙上血字落款处鹤眼里嵌的砂粒,分明是同一种料子。
“这是…”赵擎眯起眼,“云锦坊去年才出的新料子,叫‘金缕青’,贵得很,一尺要三钱银子。漕帮里能用得起的,不超过五个人。”
林小乙没说话。他走到那堆坍塌的货箱前,蹲下身,用火把仔细照着地面。潮湿的泥地上脚印杂乱,大多是刚刚救援时踩的。但在箱子底部和墙壁的夹角处,有一小片地面相对干净。
那儿有个印子。
不是鞋印,也不是赤脚。那印子边缘模糊,像是什么软底的东西,又或者…是裹了布的脚。印子旁边,散落着两三粒青金色砂粒,和死者指甲缝里、墙上鹤眼中的一模一样。
“凶手离开时很从容,”林小乙轻声道,“从容到有时间清理脚印,却漏了这些砂子。”
文渊忽然“咦”了一声,从墙角捡起半片枯叶。那叶子已经干透了,边缘蜷曲,但还能看出形状——是槐树叶。这个季节,漕帮总舵里唯一还挂着枯槐叶的地方,只有后花园那棵老槐树。
“老槐树正对着西墙,”文渊看向林小乙,“翻过墙,就是陈老七那间‘无声室’的后巷。”
火把光在每个人脸上跳动。夜更深了,江上的雾气漫过来,裹住了码头,也裹住了漕帮总舵。梆子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这次是五下。
天快亮了。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漫长的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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