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依言点头坐下,脊背依旧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谢谢梁书记关心,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是感情波动,这却让梁群峰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刻,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祁同伟身上的特殊变化!
是那种整个人自上而下、由内及外的彻底的变化。
仿佛…就好像…眼前这个并不是一个二十啷当岁的青年。
而是…一位纵横官场多年的合格…
不…应该是优秀老政客…才能有的从容和淡定的气场。
“好,好啊!”
梁群峰放下水壶,坐回位置,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同伟同志,看到这份调令…”
他伸出手,用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摊开的文件。
“我是既意外,又欣慰,更是…充满了期待啊!”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种长辈审视后辈般的‘慈祥’,但一双虎目,却牢牢锁定祁同伟的眼睛。
“意外…是因为没想到…部委领导…尤其是李局长…居然如此慧眼识珠。”
“才来了一次表彰大会…就这么快的…把我们汉东警队的‘优秀人才’给看中了。”
“欣慰…是因为这证明你在孤鹰岭的英勇事迹,得到了更高层面的认可!”
“这是你的光荣,也是我们整个汉东公安系统的光荣!”
梁群峰的客套话铿锵有力,充满了官方程序化的的褒奖意味。
“至于这最后的期待嘛…”
梁群峰话锋一转,虽然脸上的笑容依旧,可是眼神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顿时间,梁群峰气场全开,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仿佛在随着他不断增大的威压而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形的压力!
“部委平台高,责任更重!”
“京城,那可是藏龙卧虎之地!”
“去了那里之后…一举一动可是都代表着我们汉东的形象!”
“同伟同志啊!”
“你年轻,有冲劲,立过大功,这些都是优点。”
“但…”
这个“但”字,被梁群峰咬得格外清晰,重若千钧。
梁群峰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锋芒太露,过刚易折啊!”
梁群峰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语重心长’之中,同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威胁)!
“在地方基层…有些棱角,组织上可以包容,可以给你时间打磨。”
“但到了上面…呵呵“”
“一言一行,都关乎大局!
“切记要戒骄戒躁,谦虚谨慎!”
“要懂得收敛,懂得服从!”
“要时刻牢记——你是从汉东走出去的干部,你的根在这里!”
“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着汉东对你的培养!”
“如果…”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利剑刺向祁同伟。
“如果…因为年轻气盛,或者因为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忘乎所以,导致在更高的平台上捅出了娄子…”
“那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更是我们整个汉东政法队伍的脸!”
“到时候,组织上培养你一场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梁群峰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包裹在赞扬和期许的糖衣之下,内里却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敲打。
他在提醒祁同伟,即使你飞出了汉东,可是你的根还攥在我梁群峰手里。
你在京城的每一步,都关乎汉东的脸面,而汉东的脸面,就是他梁群峰的脸面。
你若敢‘忘本’,后果自负!
祁同伟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那副平静的表情。
甚至在梁群峰说到最严厉处,他的嘴角还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的、近乎于“恭听教诲”的弧度。
他的眼神低垂,落在自己放在膝盖的手背上,帅气俊朗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仿佛…是真的在‘认真反思’,来自前辈梁书记的‘谆谆教导’呢。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
更没有前世那种被羞辱后,难以抑制的屈辱和血气翻涌。
祁同伟的内心深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小儿科而已,洒洒水罢了!
梁群峰死死盯着祁同伟的反应,试图从那过分平静的面具下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不甘或怨恨。
然而…他失望了。
祁同伟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任他如何敲打,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梁群峰感到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和…
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小子…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是说,他背后那个李坤远,给了他如此笃定的底气?
……
就在梁群峰疑惑之时,祁同伟开口了。
“感谢领导。”
“梁书记的教诲,同伟铭记在心。”
祁同伟终于抬起头,迎向梁群峰审视怀疑的目光。
他的眼神清澈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后辈的恭谨…
“感谢组织多年的培养,尤其是…”
“感谢梁书记…自我大学毕业开始,直到现在…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爱护’。”
祁同伟刻意加重了‘关心’、‘爱护’两个词的音量和语气。
“到了新岗位,我一定谨记梁书记的指示…”
“同伟保证,一定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踏踏实实工作,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更不会给汉东抹黑。”
他的话语同样流畅而官方,滴水不漏,态度诚恳得…无可指责。
你演戏,我也演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大家一起…好戏连台!
谁怕谁?
谁不会?
梁群峰看着他那张年轻、平静、找不出一丝破绽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却再也发不出来。
祁同伟!
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这穷小子了!
这一刻…面对他所有的警告和敲打,祁同伟都很淡然平静。
都像投入了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回声都没有。
他精心准备的这场‘训诫’,在眼前这个穷小子平静如水的应对下…
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甚至…
甚至是…有些无力。
“嗯…”
梁群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于是起身并转过身冲着祁同伟随意挥了挥手,带着一种意兴阑珊的疲惫。
“记住就好。”
’去吧,好好准备。”
“到了新岗位,好自为之。”
?!
这就完事了?!
老梁你也不行啊!
“是!谢谢梁书记!”
祁同伟再次立正,再次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他立正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初,就和刚才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的迟疑或畏缩。
……
梁群峰叉着腰靠在真皮旋转办公椅的椅背上,悄悄回过头,目光阴沉地盯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门。
当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内外之时!
“卧槽!”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紫砂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甘霖娘!”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过后,昂贵的紫砂碎片和温热的茶水四溅开来,染污了整洁的羊毛地毯。
梁群峰那张因极度不甘和失控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上,明暗不定。
……
省政法委办公楼长长走廊的光线,比办公室内明亮许多。
祁同伟刚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红木门,就听到了那声隐约的茶壶碎裂声!
呵呵…他急了。
祁同伟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离开。
转过身背对着那扇象征着梁群峰和梁家权力的大门…
“呜~呼!
他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终于 自己——挣脱了枷锁!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枚冰冷的警号,以及旁边数枚勋章上。
这一次——他没有跪!
不仅没有跪!
他甚至在那位执掌汉东政法生杀大权的梁群峰书记面前…
始终站着,平静地站着,微笑着站着!
用表面最‘恭敬’的方式和姿态!
无声地碾碎了——对方所有的威慑和算计!
前世那深入骨髓的屈辱,那被权力玩弄于股掌的无力感至此——彻底一扫而空!
在此刻被一种全新的、带着希望和动力的掌控感所取代。
虽然这掌控感还很微弱,还很危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但它真实地存在着。
那个曾经的祁同伟——回来了!
祁同伟的嘴角一动,那抹在梁群峰办公室里始终维持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线条,终于彻底地、清晰地向上扬起。
这一次,不再是伪装,不再是压抑。
那是一个真正属于胜利者的弧度,带着重生者洞悉一切后的冰冷锋芒,初战告捷、大获全胜的锐气!
他没有回头再看那扇门一眼。
挺直了脊梁,迈开脚步,皮鞋踩在省政法委大楼内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咔、咔”声。
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
前方,是汉东省会京州市热闹喧嚣的街道。
祁同伟坐上了省公安厅安排的专车,安安静静的坐在后排,前方是通往机场的道路!
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北方那座汇聚着更大权力与更复杂漩涡的——京城!
再见了,汉东!
等我回来!
虽然成功突围,迈出了最重要的一大步。
可是重生之旅…才刚刚展开。
现在开始,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摆布、被逼入绝境的棋子。
但是…这还不够!
这一次!
他要做执子之人!
一身伤疤,两世记忆,还有那一颗…
曾经在堕落深渊边缘、死亡黑暗之中——淬炼得无比冷硬的强者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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