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演武场,天色刚亮,薄雾尚未散尽,便已被鼎沸的人声冲得七零八落。晨风卷起旌旗,吹得旗面猎猎作响,像一面面绷紧的鼓皮,敲得众多少年少女的心跟着砰砰直跳。
高台之上,青玉栏杆环绕,数位身着月白清风门袍服的执事按剑而立。正中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此次主持招收大典的玄风长老。老人半阖双眸,似睡似醒,可每当他目光扫过,台下便是一阵不自觉的屏息——那感觉,仿佛有人拿冰凉的剑锋贴着脊梁缓缓滑过。
台下,上千名应试者排成数十条长龙。顾南被挤在中间,粗布衣领被旁边的人扯得歪歪斜斜。他却全然顾不得,只是悄悄摩挲着掌心的茧,感受丹田里那颗愈发饱满的灵核——像有一团温热的火,在腹内轻轻鼓动,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肃静!”
执事首领一声断喝,如同铜钟坠地,演武场顷刻鸦雀无声。
“清风门甲子岁弟子招收,考核现在开始!第一关——灵气测试!”
十座黝黑测灵石一字排开,石面上铭刻着繁复的银色符纹,在朝阳照射下闪着幽光。
规则简单:将手掌贴上石碑,全力运转灵气,石碑便会亮起对应刻度——下等、中等、良等、优等。每亮一格,都意味着离仙门更近一步。
测试进行得极快。大多数少年只能让石碑浮起淡淡白光,堪堪停在“下等”与“中等”之间;偶有一两道明亮光柱冲上“良等”,便能引来一阵羡艳的惊呼。
“周家周浩——”唱名弟子拖长声调。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周浩身着锦绣武袍,唇角含笑,像只骄傲的孔雀踱到石碑前。他挑衅似地扫视人群,目光在顾南身上略一停顿,冷哼一声,将手重重按下。
嗡!
白光骤亮,稳稳停在“良等”上段。
“良等上品!”记录弟子高声唱出。
周浩扬了扬下巴,袖子一甩退回人群,所过之处,赞叹声不绝于耳。
“下一个,顾南——”
唱名声不大,却引来一片窃笑:
“听名字就土,穿得也土。”
“这破衣小子要是能过下等,我把名字倒着写!”
顾南充耳不闻,走到石碑前,闭上眼。
一息、两息——石碑毫无动静。
周浩在后面嗤笑:“哈,我就——”
声音戛然而止。
一点微光自碑面生出,瞬息燎原!
那不是寻常白光,而是一种澄澈得近乎透明的青芒,像初春破冰的溪涧,又像黎明前最干净的天光。
刻度指针猛地一跳,掠过下等、中等、良等,在周浩陡然收缩的瞳孔中,狠狠撞进“优等”顶端,仍不停歇,竟逼得符纹边缘亮起一截从未出现过的淡金色尾焰!
整个演武场被照得通亮。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玄风长老蓦地睁眼,低低“咦”了一声。
顾南被刺目的光拉回神,慌忙收手。光芒倏然收拢,石碑归于平静,只余一缕青烟袅袅。
负责记录的执事愣了好半晌,才颤声高呼:
“顾南,灵气测试——优等,极致!”
人群瞬间炸锅。
“极致?石碑还有极致?”
“这乡下小子是谁?”
周浩的脸由红转青,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短暂的骚动后,第二关“体能测试”开始。
演武场西侧,一条长逾百丈的“木人巷”张牙舞爪。巷内,两人合抱的巨木悬于铁索,或横扫、或直撞;地面暗格翻板、淬毒铁蒺藜,步步惊心。考生需在一炷香内穿过,击中次数越少、用时越短,评价越高。
顾南因为上一轮的惊人表现,被推到了最显眼的入口。
铜锣一响,他箭一般蹿了出去。
第一根巨木迎面砸来,顾南脚尖一点,身形像片被风卷起的柳叶,贴着木面掠过;第二排铁索忽然自侧方横扫,他身子不可思议地一折,堪堪自缝隙间滑出;暗格翻板突起,他却在板面翘起前一刻,提前半步跃起,衣袂不沾尘。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近乎预知的反应与妙到毫巅的控制。
围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道灰布身影便已消失在巷尾。
香才燃了三分之一,铜锣再响——
顾南,零击中,全程通过,甲等!
最后一关“幻心迷阵”设在演武场尽头。
十丈方圆的光雾升腾,阵外人只能看见迷蒙幻影,偶有考生被弹出,面色惨白,状若失魂。
轮到顾南。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雾中。
天地骤变——
金碧辉煌的宫殿排山倒海般压来,殿内觥筹交错,绝色美人披着薄纱,眼波欲流;转瞬,又化作尸山血海,狰狞魔物张牙舞爪;再一瞬,父母浑身是血,向他伸手呼救……
幻象重重,直击心底最柔软的缝隙。
可顾南的空灵体质天生对能量敏感。
他闭眼,凝神,能感受到那些幻象背后的灵气波动——虚浮、紊乱,像涂了艳漆的朽木,徒有其表。
他循着真实世界那一点清澈灵气,如黑夜持灯,步步向前。
诱惑、恐吓、哀嚎……尽数化作风烟。
当他一步踏出迷阵,线香才燃至半途!
死寂之后,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席卷演武场。
玄风长老轻抚长须,低声吐出一句:“璞玉,绝世璞玉。”
日落西山,榜单张挂。
顾南,甲上,位列第一。
他看着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心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是山村里的砍柴娃,而是清风门外门弟子。
翌日清晨,云雾缭绕,仙鹤清唳。
青石山门上,“清风”二字苍劲古朴,摄人心魄。
顾南与数十名新晋弟子跟在执事身后,踏上白玉广场。
“哇!那大殿是整块灵玉雕的!”
“看,仙鹤!它冲我点头了!”
少年们目不暇接,顾南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可执事脚步一转,带他们绕过主殿,越走越偏,石阶渐窄,云雾渐薄,灵气也渐淡。
直到一座低矮山峰出现——
灰瓦小屋层层叠叠,像雨后冒出的蘑菇;山风卷来,夹着一缕泔水味。
“此地,杂役峰。”
执事抛下一句话,化作流光遁走。
留下一地碎裂的幻想。
有人当场红了眼眶:“我家猪圈都比这香!”
顾南愣了愣,旋即笑出声:
“杂役峰又怎样?好歹有瓦遮头,有饭管饱。”
他拍拍背后用粗布裹着的柴刀,大步朝山腰事务房走去。
事务房前排起长队。
轮到顾南,窗口里的老弟子头也不抬,甩出三样东西:
一套灰扑扑的棉布弟子服;
一块写着“丁字柒贰壹”的木牌;
一个巴掌大的布包——三块浑浊下品灵石,半瓶劣质聚气散。
“下个月再来。”
语气像在打发乞丐。
顾南想起清风镇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内门弟子每月五块纯净灵石、一瓶上等聚气丹,不由咋舌——差距之大,犹如天堑。
丁字柒贰壹号小屋,霉味扑鼻。
五张硬板床,已有两人。
圆脸小胖子刘大圆正对着弟子服发愁:“这料子比我娘缝的麻袋还粗!”
旁边,黑瘦少年孙小空倒挂房梁,研究破窗:“嘿,兄弟,我叫猴子,这窗一刮风就唱大戏,得想法子治治!”
顾南自报姓名,三人哈哈一笑,很快熟络。
不久,两位锦衣少年捂着鼻子进门,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瞥见顾南床头那柄用布裹着的柴刀,更是远远躲开,仿佛沾了穷酸气会传染。
顾南耸耸肩,把令牌和灵石贴身收好,安心整理床铺。
破晓,铜锣震天。
所有新弟子被轰出被窝,按号分配杂役。
顾南被分到柴房。
后院,硬木柴堆成小山,管事老头眯缝着眼:“劈完,才有饭吃。”
其他弟子脸都绿了。
顾南却咧嘴一笑:专业对口!
他掂了掂斧头,运转灵核,臂如轮转。
咔嚓!咔嚓!
木柴应声而裂,大小均匀,节奏明快,像一首古怪的曲子。
管事老头看直了眼:“小子,你这劈的是柴,还是劈的寂寞?”
顾南笑而不答,心里暗道:每劈一下,灵核就转一圈,不是修行是什么?
夜深,鼾声四起。
顾南披衣起身,走到屋后断崖边。
月华如水,主峰灯火璀璨,仿佛天上宫阙。
他盘膝而坐,吐纳《引气基础篇》。
稀薄灵气丝丝缕缕涌来,灵核贪婪旋转,散出微光。
少年身影单薄,脊背却笔直。
风掠过杂役峰,带着泔水味、柴火味,还有少年们汗水的咸味。
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梦碎。
也有人,像顾南,把粗布衣服扎紧,把柴刀握牢,抬头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主峰,咧嘴一笑:
“别急,山高路远,我慢慢来。”
月光照在少年脸上,照亮他眸子里的清澈与倔强。
仙门之路,才刚刚起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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