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魔域的天光依旧沉溺于永恒的昏昧。寒风卷着未散的硝烟气息,刮过魔宫残破的廊庑,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顾白静立在寝宫殿门外,一身玄色劲装取代了之前的宽袍,衬得身形愈发清瘦利落。脚踝锁链已被施以轻身咒文,行走间只余细微金属摩擦声。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体内源符之力经过一夜休养,虽远未恢复,却已不再是昨日那般油尽灯枯。
殿门无声开启。
妖姬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玄衣,墨发高束,脸色冰雪般剔透苍白,唇色淡得近乎没有,唯有那双琉璃眸子,锐利如初,将所有虚弱强行压入眼底深处。她甚至未看顾白一眼,只淡漠地抛下一句“跟上”,便率先向魔宫深处行去。
步伐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顾白沉默跟上,与她保持三步之距。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并非敌意,而是一种彼此心知肚明、却暂被压下审视的微妙平衡。
他们穿过化为焦土的庭院,越过断裂的虹桥,最终抵达魔宫西侧一处巨大的、宛如被巨斧劈裂的深渊之前。这里曾是支撑魔宫西南角防御的“地火擎天阵”核心阵眼所在,如今只余一个巨大的、不断逸散出狂暴地火能量的坑洞,坑壁焦黑融化,周围地面布满蛛网般裂痕,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
数名魔将率领着工程魔傀正在远处艰难作业,试图用各种材料暂时封堵能量泄露,收效甚微。见妖姬亲至,众魔纷纷停下动作,垂首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她身后的顾白,好奇、审视、疑虑皆有之。
“情况。”妖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地火的轰鸣。
负责此处的魔将连忙上前,脸色凝重:“回尊上,阵眼核心受损超过七成,地火灵脉逆流,强行封堵恐引更大爆发。需先疏导逆流,稳住灵脉,方能着手修复阵基……”
【……废话!】妖姬心声不耐,【若能轻易疏导,还需本座亲至?】
她走到坑洞边缘,俯视下方翻滚的、近乎白色的地火熔流,炙热高温让她脸色更白一分,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她尝试伸出手指,勾勒符文,引动魔元,那微弱的幽光甫一接近坑洞,便被狂暴的地火能量瞬间撕碎吞噬!
反噬之力让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被顾白及时伸手虚扶了一下肘部。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寒地扫过周围下意识望来的魔将。
众魔立刻惶恐低头,不敢再看。
【……丢脸!】心声恼羞成怒。
顾白收回手,目光却投向那狂暴的坑洞。眉心源符印记微微发热,传递来的并非排斥,而是一种奇异的……吸引?仿佛那毁灭性的地火能量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或许……不用强行疏导。”他忽然开口,声音在轰鸣中显得有些突兀。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包括妖姬那双冷冽探究的眸子。
顾白走到坑边,无视那灼人气浪,闭目凝神。识海中,魔宫阵图权限自发流转,与下方狂暴的地火灵脉产生微弱感应。同时,源符之力缓缓溢出,并非对抗,而是如同最细腻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一片混沌狂暴之中。
【……他又想做什么?】妖姬心神紧绷,指尖魔元暗凝,随时准备出手捞人。
然而,预想中的冲突爆炸并未发生。
那缕纤细的金色源符之力,竟如同拥有灵性般,在狂暴的地火能量中蜿蜒穿梭,巧妙地避开最猛烈的冲击,精准地搭上几条主要逆流的灵脉节点!
然后,轻轻一“拨”。
如同疏导淤塞的河道。
轰隆隆——!
整个坑洞的地火能量猛地一滞!随即,那几条被源符之力触碰的逆流灵脉,竟真的缓缓改变了方向,虽然依旧狂暴,却不再是无序冲撞,而是顺着某种被引导的轨迹,重新汇入主灵脉之中!
肆虐的能量风暴肉眼可见地减弱了一分!
全场死寂。
所有魔将目瞪口呆,看着那白衣青年闭目立于毁灭边缘,仅凭一缕微光,便做到了他们耗尽魔元也无法完成之事!
妖姬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顾白和他指尖那缕稳定输出的源符之力,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禁库共鸣、净化魔煞、抗衡血令、如今又能疏导地火……这源符之力,远比她所知更加玄妙!
【……他究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西南坎位,注入魔元,三成力。”顾白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被点到的魔将一愣,下意识看向妖姬。
妖姬眸光一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魔将立刻依言,将魔元精准注入顾白所指方位。
嗡——!
那处原本躁动不安的阵基残骸猛地亮起微光,与疏导后的地火灵脉成功连接,稳定下来!
“正东离位,五成力。”
“西北艮位,阴属性魔元,缓慢注入。”
顾白双目依旧紧闭,完全凭借阵图感知与源符引导,一道道指令清晰发出。众魔将从最初的惊疑,到逐渐信服,再到全力配合,动作越来越流畅。
妖姬站在原地,看着顾白指挥若定的侧影,看着他苍白脸上渗出的汗水,看着他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手法,将一片混乱狂暴的能量逐渐梳理归位。
她忽然也动了。
没有言语,她一步踏至坑洞另一侧,双手疾点!一道道精妙的幽蓝魔纹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并非强行压制,而是如同织锦般,飞速修复着被损毁的阵基结构,与顾白的疏导工作完美衔接!
一人引导能量,一人修复阵基。
一金一蓝,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却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般,默契无间。
【……这里需要加固……】
【……能量流向左偏移了半寸……】
【……跟上我的节奏……】
心声不再杂乱,而是变得极其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畅快?仿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顾白虽无法清晰听见她的心声,却能通过魂契那细微的连接,模糊感知到她此刻专注而平稳的情绪波动,以及魔元流转的意图。他下意识地调整着源符之力的输出与方向,与她修复的阵基悄然契合。
效率陡然倍增!
巨大的坑洞内,狂暴的地火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驯服、引导、归位。焦黑的坑壁被迅速修复,闪烁着崭新的符文光芒。
周围魔将和魔傀看得心驰神摇,几乎忘了动作。
当最后一股逆流被导入正轨,最后一块阵基被修复完成,整个“地火擎天阵”核心猛地发出一阵低沉悦耳的嗡鸣,一道稳定的、浑厚的土黄色光柱冲天而起,贯通天地!
阵眼,成了!
光芒映照下,顾白脱力地向后踉跄一步,被不知何时靠近的妖姬伸手扶住手臂。
两人皆是汗湿重衣,喘息不定。
顾白抬头,撞入她近在咫尺的琉璃色眸子中。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寒与审视,只有一片尚未褪去的、全神贯注后的明亮,以及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认可的微光。
“还不算太笨。”她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嫌弃,转身面向众魔将,“以此为例,修复其他阵眼。所需资源,直接去库房支取。”
“是!尊上!”众魔将轰然应诺,再看顾白的眼神,已带上了明显的敬畏与信服。
妖姬不再多言,径直朝下一个受损阵眼走去。
顾白缓过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抹去额角汗水,快步跟上。
晨光(魔域并无真正晨曦,只是一种能量潮汐的明暗变化)透过残破的穹顶,落在前后行走的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者玄衣墨发,威仪天成,步伐坚定却难掩虚弱。
一者白衣染尘,锁链轻响,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锐气与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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